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鈍俚讀《智囊》之:蕭規曹隨的守成執政自有道理

摘 要

太史公司馬遷的評價說,「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參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後,參與休息無為,故天下俱稱其美矣」。

曹參被召,將行,屬其後相:「以齊獄市為寄。」後相曰:「治無大此者乎?」參曰:「獄市所以並容也,今擾之,奸人何所容乎?」參既人相,一遵何約束,唯日夜飲醇酒,無所事事。賓客來者皆欲有言,至,則參輒飲以醇酒;間有言,又飲之,醉而後已,終莫能開說。惠帝怪參不治事,囑其子中大夫窯私以意叩之。窯以休沐歸,諫參。參怒,笞之二百。帝讓參曰:「與窯何治乎?乃者吾使諫君耳。」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視臣能孰與蕭何?」帝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是也。高帝與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君休矣。」

[馮述評]

【不是覆短,適以見長。

吏廨鄰相國園。群吏日歡呼飲酒,聲達於外。左右幸相國遊園中,聞而治之。參聞,乃布席取酒,亦歡呼相應。左右乃不復言。】

[馮述評]

【極繪太平之景,陰消近習之讒。

(上智部第一 通簡卷三 曹參 李及)】

守成與變法的悖論

在看重創新和變革的年代,似乎老祖宗的說法、做法以及文化傳統的一般性延續承繼,都成為了落後、反動、不思進取、得過且過、挨打受窮乃至於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羔羊系列。於是,我們在傳媒的大肆引導下,充分發揮自我小宇宙的無邊魔力:總是感覺到自身的原本能力無比強大,但卻無比空虛寂寞英雄無用武之地;總是感覺到這個社會的乏味無趣,期盼著時時刻刻能夠有新鮮的事物出現;總是感覺到這個社會對不起自己沒有提供無上發揮能量的崗位,便自己一天到晚衝動著想要干點什麼驚世駭俗的大事件。在高高在上呵斥怒罵那些違背綱常人倫的現象同時,把「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的娛樂精神發揮到極致,逍遙自在指點江山。

要把一個運行多年的體系進行全方位架構重建,並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兒。在很多時候,需要的不僅有勇氣,還必須要有對於既有現實矛盾焦點漏洞的十分深刻的認識,更加需要可以被大眾接受運行起來的非完全理想化的新體系設計。當然,大的方向和道理很容易琅琅上口,就如同「闖王來了不納糧」一樣,形成巨大的體制性概念衝擊,至於最後依然是武力奪取政權建立新王朝的人還是像暴發戶一樣,儘管胡吃海喝大肆揮霍欺男霸女,但被經歷巨大陣痛渴求暫時安寧的大家有意遺忘了。於是,在具體屬於「當官是門技術活」的士紳階層那裡,最感興趣的或許不是大刀闊斧的改朝換代敢叫日月換新天,而是一個國家、一個種族相對聚集的人群如何讓實現自我有效管治的路線和途徑。

這一點,恰恰是絕大多數急於打破既有格局獲取新面貌新成就的所謂高瞻遠矚的有識之士最容易被忽略乃至於鄙夷的地方。「蕭規曹隨」恰恰表達的是國家具體治理細務的智慧。

歷史再演一百遍,劉邦還是能夠打敗項羽

關於漢高祖的故事,從斬白蛇開始就充滿了爭議,也許所有傳記都需要美麗動人波詭雲譎的故事。在不久前的很多人看來,楚霸王就是豪氣干雲,非常有氣概;劉邦就是小兒無賴,盡搞小動作。世事變化總是無常,現在有人得出結論,即便歷史再演一百遍,劉邦還是能夠打敗項羽,因為兩個人對於世情民意籠絡人心的理解和權謀鬥爭政治手段的運用就不是一個層次的。

就如同酒桌子上比拼酒量一樣,最後死得最慘醉的最狠的絕對是那個號稱酒量第一來者不拒的,不停頓喃喃自語「我醉了」喝一口灑一半倒一地的一定很清醒,一直叫囂著「再走一個」喝乾就滿上倒滿就喝乾的絕對已經強弩之末瀕臨趴下。同樣的,高速路出車禍攤上大事的一般不會是認認真真慢慢吞吞龜移的人,通常都是豪氣干雲自認不凡敢於奮勇爭先的主,要麼對於豪車的制動性能過於相信,要麼對於自己超凡的駕駛技術感到驕傲,要麼就是貪圖蠅頭小利超限超載超速,所以,那麼多屢禁不止的大事件就轟轟烈烈地誕生了。

對應起來看,隱忍不發看起來不僅僅只是涵養,後發制人看起來也不僅僅只是避讓,見好就收、適可而止很有必要。這不是一種做人態度,而是一種謀事策略。

根據史料,劉邦並非就是沒有小性子的大政治家,相反,許多人對其無動於衷睚眥必報虛榮無度的無賴行徑感到不可理喻。兩個故事和耐人尋味:

一個是說簽署「鴻溝合約」前,劉邦斷絕了項羽軍隊的糧草,楚霸王很著急,便從彭城軍營把劉邦的老父老母和老婆子呂雉帶到打仗的廣武前線,綁在高台的案板上,旁邊支起大鼎架著柴火,並大聲告知對面的劉邦,「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如果再不出來決一死戰,就把他的家人殺了還要「烹之」。劉邦反倒不緊不慢地說,咱倆誰跟誰啊,都是拜把子兄弟,我的老父親就是你的老父親,如果你一定要感謝烹飪的事情,弄好了給我「一杯羹」。項羽當時氣憤的不得了,就要下手熬人肉湯,旁邊的項伯勸告說「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祇益禍耳」——特別是「為天下者不顧家」,沒有人性是可以理解的,這個利害關係看起來是他們那個層次的都認可的——後來簽訂了「鴻溝合約」,劉邦的家人回到了身邊。於是,這件事情以劉邦的勝利而告終。

另一個是說劉邦已經當了皇帝之後,在朝堂之上自我誇耀地對其老父親說,你以前老是說我「無賴」(按照古語的說法「賴,利也」,無賴就是沒有帶來好處的意思),絕對不能夠治下產業來養家糊口,趕不上二哥。現在你看看,我們兩個相比,「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這個意思許多人看來好像非常缺乏帝王風度,我倒認為這是平民帝王農民式狡黠非常真實的一面,有點光宗耀祖的味道——當皇帝後的劉邦依然「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這個裸著身子都沒有被下鍋的太公到不以為然,不過其家僕開始提醒皇族的規矩了,《史記 高祖本紀》記載說,「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高祖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看起來大家都懂的,下一次劉邦去拜見的時候,劉太公居然拿著掃帚倒退著迎接,當兒子的心裡覺得奇怪,老太公把那個道理說了一遍,劉邦幹了兩件事情:一是從此尊稱劉太公為「太上皇」,二是賞賜了那個提建議的人,「賜金五百斤」。

以弱示人但駕馭能人也是真本事

現代人看來,作為平民皇帝第一人的劉邦儘管有點出格的言行,但還是有其特長的,比如用人。「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劉邦雖然可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漢類型,但卻是有歷史記載最早的「雅痞士」之流的皇帝。他自己也總結說,「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沒有舉起反秦大旗的時候,蕭何是「主吏」,又稱為「功曹」,地位最高,是郡守、縣令的主要佐吏,按照現在的解釋,起碼是權力中樞的秘書長一類,已經進入沛縣最高決策層了,「居縣為豪吏矣」。曹參是「獄掾」,就是獄曹的屬吏,而獄曹是一個地區主管刑獄的官署,按照眼下的格局,就是沛縣政法系統辦事的,或許還是警務署長之類。劉邦是「亭長」,於交通要道設置負責治安警衛以及旅客接待、民事糾紛之類,十里一亭。後來的最終成就有點味道,亭長成為了皇帝,秘書長當了宰相,警務署長軍功顯赫但改後行歷經小諸侯國鍛煉成為大漢宰相。不過,一文一武的輔佐格局好像是必不可少的。

就如同現代社會那些暴發戶的起始都是在「膽子大的撐死」的漏洞下快速發達一樣,劉邦的發跡也是天時地利人和乃至於膽大包天的傑作。秦二世才開始當皇帝的時候,沛縣縣令本來想召集一幫人去對付那個號稱「王侯將相寧有種」的造反派陳涉,蕭何曹參等人建議卻說,「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劉邦居然一招呼,就來了數百十人,縣令後悔了,把城門關起來堅守,並且還要把蕭曹二人誅殺掉。劉邦不幹了,把自己的想法寫出來射到城裡,並且告訴父老鄉親「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

這頗有點廣場革命的味道,振臂一呼便群情激奮,縣令就被殺了。一個頭兒被殺了,另一個頭兒需要樹立起來。劉邦先前是反對的,「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壹敗塗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願更相推擇可者」。可是看起來已經在朝廷干過的總是有所忌憚,也許是因為有知識的人膽子卻不夠大,蕭何曹參「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劉季」。劉邦就成為了大傢伙的統領,號稱「沛公」。由此可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無產階級以打破自身枷鎖來解放全世界,古今中外都很適用。

蕭何對於秦朝資料收集的高瞻遠矚筆者已經做過描述,不再贅述。但是在具體國家治理政務上,蕭何的辦法不是完全把萬惡的秦朝徹底否定,而是拿來主義。《漢書·刑法志》說,「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於是相國蕭何捃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作律九章」。類似於憲法大綱的《九章律》中的盜律、賊律、囚律、捕律、雜律、具律這六項直接來源於秦律,增加戶律、興律、廄律,目的是增強戶籍管理、徭役徵發和養殖產業以及涉及到的驛站傳輸——可以看出,對於揭竿而起理由的秦律嚴峻刑法基本組成未加變化,反而對於社會管控程度大為強化。蕭何有才是很早以前表露出來的,大約是沒有到沛縣當主吏的時候,當朝廷的御史來監察泗水郡政務情況的時候,蕭何工作積極主動有辦法有點子,業績非凡號稱「第一」。御史打算向朝廷建議把蕭何納入官吏體系內進行大膽使用,其愛才之心表露無遺,,可是作為臨時工的蕭何居然「固請,得毋行」。這也許是有志之士對於發展大勢的絕對把握。

革命勝利果實如何分配才不起內訌

待得劉邦功成名就之後,就如同所有對於團隊的嘉獎一樣,大家就需要排一排位次,大傢伙都互不相讓,爭相表功,「歲余功不決」。對比楚漢相爭期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攻城掠寨吹枯拉朽雷霆萬鈞,這效率可不夠高啊。

首先進行的是論功行封。相當於每個有功之臣都劃一塊自留地,好的話就可以「世襲罔替」(後來的「推恩令」削弱的也就是這個皇權外放的做法)。漢高祖的結論是蕭何功勞最大,封為酇侯。那些具有萬夫不當之勇的將軍們不服氣了,我們這些人「身被堅執銳,多者百餘戰,少者數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反居臣等上,何也」?劉邦反問,你們知道怎麼打獵嗎?大夥說,這個當然曉得的。劉邦再問,你們知道獵狗幹嘛的?大家異口同聲回答,當然知道啊?!

劉邦開始運用農民式的狡黠思維說服大家:打獵嘛,在前頭追殺飛禽走獸的是獵狗,不過發現蹤跡發出指令的是人啊,你們大家只不過能夠直接得到獵物罷了,再大也是「功狗也」。「至如蕭何,發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兩個方面,衝鋒陷陣戰功卓著的是按照正確的決策辦事的,天下大局走向是由蕭何他們那些智囊掌控的;二是你們這些現在表功的只不過想撈取功名換取成功後的榮華富貴,來的不過兩三個人,其他家人還在等待勝利後的好消息,而蕭何是全部宗族成員都一直跟隨我的革命歷程,這是何等的功勞啊。於是那些自認為功勞大大的不再敢就此多說話。

史載蕭何與曹參是有隔閡的,大約就是在「五官爭功」的時候。諸侯們分封結束後,再排朝廷上朝站隊的位次——這就像現代人看文娛演出、面對領導的時候都願意看得清楚、混個臉熟或許還能要個簽名意外提拔一樣——大家都說,平陽侯曹參身上有其實多處傷,攻城略地,功勞最多,正該第一。劉邦心底里覺得已經違背了打江山的兄弟伙意思給了蕭何很多好處,但蕭何第一功臣的地位還是要保住啊。怎麼辦呢?

文治武功不可偏廢

關內侯鄂君站出來說話了,大家說話有誤嘛,曹參雖然戰功很大,不過那也是一時之功。皇上與項羽對峙五年,常打敗仗隊伍潰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天就是把曹參這樣的將領傷亡上百,對於大漢來說也不算缺人的,所以「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曹參次之」。劉邦一言蔽之,善。不僅讓蕭何在功臣中位居第一,還給了特殊的禮遇:「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劉邦本來對讀書人不感興趣,寫的大風歌現在看來有點意思。但就當時來講,就是大白話的心境表露,所以,語言藝術並不絕對不代表思維高度。當陸賈經常在其面前說稱詩書的時候,劉邦實在不想聽了,就罵他「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意思就是我這個天下是馬上打來的的,哪裡用得上你這個詩書?陸賈回答,「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過去的吳王夫差和智伯就是因為過於相信武力的作用才滅亡的,秦王朝也是因為把住嚴刑峻法不放才自取滅亡的。假如秦朝能夠在天下大勢已經確立的情況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你怎麼能夠得到現在的天下啊?!劉邦的最大特點就是分得清是好是壞,不以個人好惡判斷,他立馬就承認自己錯了,還很羞愧,並請陸賈給我寫一下秦朝為什麼失去天下,鄙人怎麼得到天下,把過去那些成敗之國的經驗教訓一一道來。陸賈果然就寫了二十篇,每上奏一篇,劉邦都感嘆寫得太好了,並把那些有益的文字稱為「新語」。

可以想見,亂世戰火與治國理政的確差異很大,一味強調「武功」不是治國之道,「文治」以及文治人才是改朝換代的首要之選,劉邦的成功就在於能夠在收拾散亂民心的同時迅速恢復社會秩序。在對待蕭何的待遇問題上,劉邦無疑是轉換角色最快的,這一點也許與其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多年很有關係。

打江山和治天下的差別

曹參的確很有戰功,史記中說「以高祖六年賜爵列侯,與諸侯剖符,世世勿絕。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號曰平陽侯,除前所食邑」,「參功: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試想,王侯將相也是級別排序,最大戰功的韓信已經由齊王成為了楚王(也許楚王就意味著楚霸王的下場,封韓信為楚王的時候已經把項羽弄得自刎收場了,當然,韓信的兵權也就上交),「侯」裡邊曹參的第一位置看起來應該是穩穩噹噹的。不過,很顯然,劉邦是不想他的老戰友成為單純的職業軍人,是要他華麗轉身,成為治國高手。於是,在把長子劉肥封為齊王的時候,曹參就成為了相國,後改名為宰相。齊魯大地四儒家的發端之地,人文氣息濃厚,劉肥有很年輕,曹參這樣的武將軍怎麼弄,有些看點。

首先,曹參顯出一副非常虛心求教的樣子。尊重知識分子,把他們和有名望的當地人長老們召集到一起,認真請教如何安集百姓。讀書人的好處是「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難處在於各執一詞眾口不一均有道理,形不成可以操作的辦法來。接下來,曹參聽聞膠西有個叫做「蓋公」的,「使人厚幣請之」。這個蓋公擅長的不是儒家的,而是黃老之術,也許金錢的作用很是無窮,蓋公就說「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國家治理就這麼簡單的。曹參更絕,他自己搬出辦公室,叫蓋公住在那裡。就這樣的無為而治,居然當了齊相國九年,四方太平,百姓安寧,還「大稱賢相」。

惠帝二年的時候,蕭何死了。兩個相互印證的事實表明即便心有罅隙,個人的政治修為還是能夠決定事業成功的。一是漢惠帝去看望病重的蕭何,問他,你老先生死後,哪一位能夠代替你幫我分憂啊?蕭何說「知臣莫如主」。漢惠帝又問,曹參怎麼樣啊?重病的蕭何連連點頭,「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另一個是曹參聽說蕭何死了,就給身邊人說,「趣治行,吾將入相」,果然不久後,使臣就來傳達皇帝的旨意。

到任後,曹參沒有搞那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舉動,反而對於蕭何手裡制定的一切典章制度都全部照搬照抄。官員們見到曹參好像啥事不幹,都想提醒一下。所有來的人,曹參就招呼一起喝酒,不停頓地喝,讓來的人居然沒有時間進言,這樣的做派還被認為是常規。與不間斷禁酒令作用甚微相比,曹參還有更加絕的做法:宰相府後院距離其他官員住處不遠,官員們每天鯨吞牛飲胡吃海喝大肆喧嘩,宰相府的工作人員受不了,有意帶著他到後院看看,本意是希望大領導出面管一下。可是曹參居然叫人設座把酒菜端上來認真吃喝,與鄰居們相互唱和。

難道曹參純粹就是個酒罈子?自然不是,否則哪裡會有那麼大的戰功,作為地方諸侯國的相國也頗有政聲。史載其選人的辦法就很有點不讓老實人吃虧的意思,「木詘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巧言令色虛報浮誇的全部打回去,忠誠老實認真辦差的一律綠燈暢通無阻。對於犯了小錯誤的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參見人之有細過,專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

皇帝的調子,老子的板子

這樣的做法令當了一年多的十七歲新皇帝有點沉不住氣了,就叫曹參擔任中大夫的兒子回去轉達這個意思。結果曹參大怒,「笞窋二百」,並且告訴兒子,你去把皇帝服侍好就行,天下大事哪裡是你能夠瞎摻和的(一個經常喝酒的老頭子這樣評價青蔥歲月有政治上進心的兒子,現代那些苦心孤詣尋求當官發財路徑的人或許無法想像吧)。

到了朝堂之上,漢惠帝就對曹參說了,你怎麼能夠不分青紅皂白打兒子呢,那些話是我叫他勸諫你的。曹參恭恭敬敬摘下帽子答謝後問,陛下自己覺得與先皇相比誰更加英明神武啊?漢惠帝說,我哪裡期望著達到先帝的地步。曹參再問,依陛下觀察來看,我和蕭何相比,哪一個治國理政更加賢明有能啊?漢惠帝也不說不著邊際的虛套話,直接說,「君似不及也」。結論就出來了,曹參於是擺出自己眼下的做法就是一個好宰相的依據,發揮著說,陛下你說得太對了,「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漢惠帝好像突然明白了。

儘管後來歷史中認為他只是一個守成的皇帝,而且不能避免被有意早死的嫌疑,但還是不能妨礙其在位短短七年間的一些休養生息的具體辦法,比如取消戰時增加的賦稅,要求女子十五歲必須出嫁(長時期戰爭導致的人口減少觸目驚心),廢除禁止民間藏書的「挾書律」。當然,重樹首都形象也很重要,漢惠帝完成了長安城的全面整修。

在中國古時記述中,這種類似於後期命名為「頓悟」的談話方式的確回味無窮,藉助於寓言或者故事來表達自我思想的方式,也許潛在影響了整個民族思維方式、處事方法。試想,一個沒有很多閱歷、沒有自我思考、沒有修為素養的人哪裡會有那麼多借古喻今借人表己的動人故事。辜鴻銘研究後就在其《中國人的精神》認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是過著同時具有成年人的理智以及孩童的單純心靈的生活的人,這種靈魂和理性的巧妙結合正是中國人的精神…中國人的精神是一種心靈的狀態,一種靈魂式的性情…寧靜祥和的心態讓我們洞察了萬物的生命,這正是一種充滿了想像力的理性,也正是中國人的精神。」

戰略定力決定變革與堅守的治國理政分界

也許世人皆說「蕭規曹隨」是因循守舊,好像不思進取,背了一個意識形態的臭名聲。在實際工作里,絕對不能為了一個看似吼一吼地動山搖的美名傳四方視為絕對工作魄力,也不能夠把「有破壞才有建設」作為開拓創新的唯一法寶。曹參選賢任能眼下看來還是有些道理,同樣大局觀也許對於區域治理更加重要。在曹參離開齊國到中央政府任職的時候,就專門對接任者談到了下一步的工作重心,「以齊獄市為寄,慎勿擾也」,接任者有些不解,有些懷疑,難道對於一個國家的治理沒有大過這樣的了?曹參解釋說,不能夠這樣單純看問題的,「夫獄市者,所以並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獄和市,代表了法律規範和市場秩序,善惡忠奸,包容兼蓄,形態各異,生存之道,但維護社會運轉的基本原則是一定的。如果一定要破壞和橫加干涉,那麼反對的言行舉動自然就多了。「奸人安所容」,寧願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如果製造些敵對勢力的「奸人」,治理一方就大大的失敗了。

「蕭規曹隨」與其說是守舊,不如說是「休養生息」,與其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如說是不能輕易突出自我改弦易轍的現實最好辦法。「敢闖敢拼」一方面是人性渴望發現新生事物的衝動,另一方面也體現了社會治理的不成熟。從朝代更迭來講,打倒的是那個皇帝,立起來的是新王朝,這與帝制徹底消亡具有根本的差異——試看當今號稱先進民主發達的西歐諸國,王公貴族地位依然超越現世代卻眾人膜拜嚮往——管理與治理基本內核並無二致。努力找尋著改革和前行的進程中需要「有破有立」,個性的張揚體現在基本價值觀確立的基礎上才會有正面推動的意義,一味的「破壞後才更好建設」是緣木求魚的做派,倘使這樣的行徑被曹參發現後,免不了一頓竹板子。曹參當了三年的大漢宰相便故去了,老百姓編了歌來說這件事情,「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民以寧一」,有現代翻譯為「蕭何定法律,明白又整齊;曹參接任後,遵守不偏離。施政貴清靜,百姓心歡喜」,頗有百姓歌的味道。

後人對於曹參的行徑雖然說不完全一致,但在長期戰火後百姓急需休養生息方面,在選賢任能不看浮華外表方面,都是非常贊同的。歷史上有名的以改革作為畢生追求的文學家兼政治家北宋王安石在《送江寧彭給事赴闕》中寫道:楚地怪須留汲黯,蕭規疑欲付曹參。從來貴勢公何慕,自是賢名上所貪。未信逸身今以老,且當憂國每如惔。論心邂逅膠投漆,搔首低徊雪滿簪。鎮撫未驚移歲月,追攀曾許賞煙嵐。余歡遽隔新亭餞,宿惠難忘舊館驂。同為北宋大家的蘇軾也有詩句說:「置酒未逢休沐,便同越北燕南。且復歌呼相和,隔牆知是曹參。丹青已是前世,竹石時窺一斑。五字當還靖節,數行誰似高閑」,「逢人慾覓安心法,到處先為問道庵。盧子不須從若士,蓋公當自過曹參。羨君美玉經三火,笑我枯桑困八蠶。猶喜大江同一味,故應千里共清甘」。

太史公司馬遷的評價說,「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參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後,參與休息無為,故天下俱稱其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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