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陪你慢慢走
文/孫曙巒
新婚的甜蜜尚未飲盡,生活的苦酒已端到了他們的面前。
盯著他的血液化驗單,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它是真的。她是醫生的女兒,怎能不知道那三個「+」意味著什麼?但這一切又怎麼可能呢?要知道,他的健壯在朋友圈中是出了名的啊;倒是她,一直柔柔弱弱的,出去玩不了一會兒,就累得頭暈。
她不相信。
第二天,她陪著他去了市內最好的一家醫院,她要證明上一張化驗單是錯的。而在醫生的要求下,她也作了檢查。直到那時,她才意識到,如果他真的病了,她也可能被傳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結果要在一周之後才能出來,等待的日子裡充滿了焦慮與不安。她在心中一次次地祈禱,祈禱她的愛人平安無事。
然而,當新的化驗單出來的時候,她才知道現實是如何的殘酷,那三個「+」將她所有的期盼全都擊得粉碎。是的,他真的得了乙肝。
她整個人都傻了。
她太年輕了。她的世界一直安寧而祥和,讀書、就業、成家,她的路一直走得很順利;就算有什麼煩惱,也不過是女孩子那種帶點甜蜜的憂傷而已。她怎麼也想不到,苦難的深淵猝然間就降臨在她的面前。
那個晚上,她就那麼傻傻地盯著那張化驗單,那三個紅色的「+」如同血一般刺眼,她甚至聞到了血腥的氣息。
淚水無聲地滑落,一滴又一滴;一隻手伸了過來,溫柔地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珠。她抬起了頭,看到一雙無比熟悉無比親切的眼睛,那雙眼睛裡蓄滿了深深的憂傷。她再也忍不住,緊緊地擁著他,放聲大哭:「寶寶,為什麼會這樣?」
他無法回答,只是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長髮。當初,他是懷著怎樣喜悅的心情挽著心愛的她一起走向一個家;他本以為,他們敲開的,一定是一扇幸福之門啊。她的淚水把他的心都淋濕了,可他實在說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話。在層層的重壓之下,唯一令他心安一點的,大概就是她依然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其實,早在幾年前,她就打過乙肝疫苗了。
那一夜,她的淚水不斷地流著、流著,怎麼也止不住。然而,當新的黎明如期而至時,她卻以從未有過的堅定的口吻對他說:「寶寶,我們以後好好看病,你一定會好的。」
從此,他們小小的房間里終日瀰漫著中藥的味道。她陪著他去看病、拿葯,回家後為他配藥,煎藥。有時候,她同他開玩笑:「我現在都快成了半個大夫了。」她說得沒錯,自從他病後,她就特別留心有關那種疾病的文章;每次去書店,她都會去翻翻以前從不在意的醫學書籍,並且買了幾本乙肝方面的書籍;而今,對於有關的專用術語她簡直是耳熟能詳。她只希望,自己能夠更好地照顧他。
而他的病慢慢地有了起色,開始時高得驚人的轉氨酶終於恢復了正常,她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對他那樣的病人來說,肝功能正常比什麼都重要。
然而,她很快就感到另一種壓力,錢不夠用了。每個月,高昂的藥費就佔去他們一半的收入,再加上衣食住行等等各方面的開支,錢簡直如同捧在手中的水,怎麼也留不住。她的心中感到說不出的緊張,她開始削減她自己的開支,從零食到各種各樣的工藝品,從首飾、化妝品再到時裝,她都逐一放棄,最後連她最愛的書籍,她也不得不忍痛割愛。
可她,又是多麼迷戀那些文字構成的世界啊;於是,再遇到讓她難以割捨的書時,她便盡量在書店裡把它讀完,她不肯為自己多花一分錢。而實際上,只要他能康復,讓她捨棄什麼她都是願意的啊。
她是翻譯,她的收入和她的工作量密切相關。於是,她開始加班,而她回家的時間也就越來越晚,從七點到八點、九點甚至十點。每一天,當她回到家時,她就躺在床上再也不願起來,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要斷了。而他,看著她日復一日憔悴下去的面容,有著說不出的心疼。每一天,不論她回來多晚,他總要在樓下的路口等她;而飯菜就擺在桌上,他總要等她回來一起吃,否則,疲憊不堪的她連飯都不想吃了。
每一次,當她坐在飯桌旁,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總有一種溫情在她的心中流動。自從結婚,他與以前簡直判若兩人。婚前菜炒到一半才知道放油的他,在婚後很快就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婚前連自己的襪子都不愛洗的他,婚後只要她的衣服一換下來,他就把它們洗凈疊好;而自從他病後,他就一改懶散的生活習慣,每天都要打一套太極拳。其實,她很清楚,他是多麼希望她能生活得開心些、輕鬆些。
然而,她卻無法掩飾自己的虛弱。有時候,當她從電腦前站起來時,就會感到天旋地轉,她只能扶著桌子閉上眼睛靜靜地站一會兒,要不然,她準會摔倒。開始時她並不在意,總覺得忍一忍就能過去了。但是當她又一次加班歸來後,躺在床上卻真的起不來了,她只覺得頭疼得似乎要裂開來,而五臟六腑好象都絞到了一起。他用手試了一試,她的額頭熱得燙人。
第一次,他陪她去看醫生;在病房裡,他握著她的手,陪她打點滴。那時候他才感到心驚,她的手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瘦,滿手的青筋都突了起來。而一想到醫生的話,他更感到揪心般的痛楚,「你得好好照顧你太太,她太瘦了,讓她好好休息,增加點營養。」如果有可能,他寧願躺在病床上的是他,只要她象往日一樣在他的面前又說又笑。
終於,他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盯著她:「答應我,以後別再加班了,好嗎?」她輕輕地點點頭,她實在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歇一歇。
而他,一下班就急急地往家裡趕。有一天,他一回來就神秘地對她說:「我帶回來一樣好東西,你肯定猜不出來。」「是什麼?」她笑了笑。「海上花!」「海上花?」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真的嗎?在哪兒?」她連聲問道。「別急,我現在就給你裝好。」他一邊忙著,一邊慢慢地說道:「我知道你喜歡《海上花》,所以我一到音像商店就找這首歌,可惜哪兒都沒有。不過,今天我的運氣特別好,竟然在網上找到了,我就給下載下來了,馬上你就能聽了。」
果然,當他打開音箱的時候,歌聲如月光一般在房間里悄然流淌,溫柔、舒緩而傷感,恰如她的心境,她深深地沉醉了。她彷彿看到一條河,在月光下靜靜地流淌;她彷彿聽到了愛人的呢喃,那麼深情而溫柔。歌聲環繞著她,那一瞬間,所有的煩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惶恐全都離她而去;她靜靜地躺著,只覺得有一條河,從心裡緩緩地、緩緩地流過……
他在她的身邊輕輕地坐了下來,她握住了了他的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喜歡羅大佑的歌,從早期的《童年》、《光陰的故事》到後來的《戀曲1990》、《東方之珠》,她全都喜歡;然而,她最痴迷的卻是《海上花》。可惜,或許是因為是這首歌不流行,她找了許多年,卻從未找到這首歌的CD。她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把這首歌給她帶回家。世界這麼大,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她痴迷《海上花》的人了,更是唯一一個會為她苦苦尋找一首歌的人了。深深的喜悅自她的心底湧起,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恍若握住了她一生的幸福。
很快,她就恢復健康,她照常陪他看醫生,為他煎藥。
每隔幾個月,她就經陪他去體檢。從家到醫院的路並不長,他們每次都步行。牽著手,踩著斑駁的樹影,他們慢慢地走著。許多時候,他們並不說話,但每過一會兒,他們總要相視一笑。一到醫院,當他拿著化驗單向她走來的時候,她的心中就會有片刻的激動與緊張,她希望在他的臉上看到陽光般的笑容;可每一次,他的神情都有點黯然。化驗單上,那三個紅色的「+」如同魔鬼一般,每一次都對她露出猙獰的面目。
其實,她也知道,他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好起來的;她雖然不是醫生,可只要看看鋪天蓋地的治療乙肝的廣告,她就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頑症。事實上,當她第一次陪著他走向醫院的時候,她就很清楚,在他們的面前,會是怎樣的一條路。
在那條通向醫院的小路上,他們穿過春風與秋雨,走了一年又一年。每一次,走在那條熟悉的小路上,她都會憶及自己做過的一個夢:在夢裡,他帶著狂喜向她奔來,一邊跑,一邊大喊:「寶寶,我好了!」而無論那條路還要走多久,她始終都不曾懷疑過,她的夢,總有一天會變成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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