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舌頭成長記

我坐在梳妝台前，用舌頭捲起粉底，撲粉，然後抹上胭脂。用舌頭捲起眉筆，細細描眉，然後當然是眼線筆睫毛膏，眼睛撲閃撲閃睫毛翹翹長長。最後唇膏然後唇彩，抿一下嘴巴，紅嫩水靈。用舌頭化妝就是比手更加靈活自如。何況我的舌頭簡直無所不能也無往不利呢。當然我並非天生長舌，而是偶然的機會發現原來舌頭可以鍛煉，越練越長，即便失去雙手，只要舌頭還在，我就可以活得玲瓏八面。有時候我望著自己那雙手，有砍掉的衝動，它們對於我而言，簡直就是累贅。

七歲的時候，我背著書包去讀書，每天要路過一家小商店。那個小商店裡櫃檯上擺放著幾個玻璃罈子，玻璃罈子中塞滿了漂亮美味的糖果。對於我這樣窮的孩子，糖果從來只是在夢中飄過。商店裡門口總是坐著一個笑眯眯的胖叔叔的，直到如今我都只記得他笑眯眯的眼睛，怎麼也想不起他的臉。他的臉沒有一點特色，很大眾化，說像鄰居王叔吧，也像，像對岸的張爺爺吧，也像。總而言之，他的臉容易被人忽略，讓人記住的是他經典招牌的笑。只要到了上學或者放學的時候，這個胖叔叔就會抱著玻璃罈子坐在門口，只要看見我們這群窮孩子，就抱著罈子搖啊搖。他依舊笑眯眯，可笑眯眯的眼睛裡藏著一把殘忍的刀子，這把刀子在我們路過商店的時候在空中呼嘯著飛來飛去。而他手中那罈子里的糖果也會變成鉤子，那鉤子從我們眼前晃過，一下子就滑進了喉嚨，把日日粗茶淡飯的腸胃攪和得昏天黑地。每到這個時候，我心中對他極其厭憎，恨不得舌頭能伸出去把他推到在地，然後從容的掀開玻璃罈子蓋，剝除漂亮的水晶紙，嘗一嘗糖果的滋味。

有一次，他忽然攔住我，笑眯眯地對我說，小朋友，過來做個遊戲，我就送一粒糖果給你吃。我有點懷疑，但眼睛卻盯著他懷中的罈子，腳下的鞋子好像被地面掛住了，怎麼也沒勇氣向前邁出一步。他見我不相信的樣子，就掀開罈子，抓出一粒糖果在我眼前晃。那是一粒大白兔奶糖，裡面的奶香從糖果紙里溢出來，我知道這糖果是城裡才有的玩意，我們班有個轉學生有一次帶學校來過，在一群窮孩子面前剝開糖果紙囂張扔進嘴裡，那時候整間教室里都流動著奶香以及窮孩子吞咽口水的聲音。那一次我記住了這顆糖果的樣子，我還看見二毛偷偷彎腰撿起糖果紙，上課時趁人不注意貪婪的猛吸糖果紙上香甜的味道。胖叔叔說，只要你能把舌頭捲成一朵花，我就送一粒大白兔給你吃。舌頭能捲成花嗎，我在想。笑眯眯的胖叔叔似乎聽得到我心中的話，就做了個示範動作，他張開嘴，舌頭在口中轉動兩下，果然捲起一朵花來。就是這樣子，小朋友，只要你今天能夠捲成一朵花，我就送你一粒大白兔。我沒說話，可我的舌頭卻在緊閉的嘴唇里開始亂動，舌尖滑過下顎抵住門牙。我忽然張開口，朝胖叔叔伸出舌頭，我的舌頭果然也能捲成一朵花。胖叔叔依舊笑眯眯，他沒有食言，果然送我一粒大白兔奶糖。我接過糖果，嗖的一下飛快跑了，回家好好品咂帶著奶香的糖果。

自此以後，有事沒事的就對著撿來的半面鏡子用舌頭卷花，這成為我的一種私密娛樂。

又過了幾個月，我幾乎忘記了糖果的滋味。一天，我放學回家路過胖叔叔的小商店，卻發現商店門是關的。我有些奇怪，就盯著看了一會兒。看到一個女人從後門溜出來，慌慌張張的樣子，那不是胖叔叔的老婆。沒多久，胖叔叔打開商店門，不想我站在他面前，著實嚇了一跳。他依舊笑眯眯，什麼話也沒說，也沒讓我用舌頭卷花，只是從玻璃罈子里掏出一把糖果給我，我眼睛掃了一下，數的清清楚，有十一粒。一輛大貨車路過，胖叔叔的老婆回來了，背上還背著胖叔叔的兒子，她帶著兒子去鎮上醫院看病，搭送煤的順風車回來的。胖叔叔的老婆狐疑的問胖叔叔，剛才我在鎮上聽人說你下午沒開門做生意。胖叔叔撇過頭來望著我。褲兜大白兔奶糖的香味溢出來，我的舌頭開始不聽使喚，舌頭閃了閃。我居然說，胖叔叔商店的門一直是開的。胖叔叔依舊笑眯眯，眼睛好像對老婆說，小孩子不說假話的。我揣著糖果心安理得的回家，原來我的舌頭不止賺一粒糖果。對，以後我一定要好好的鍛煉自己的舌頭。

我漸漸地長大。漸漸地愛美。我還是有事沒事練習舌頭花樣。我身邊所有人都對我非常滿意，說我聰明伶俐。我對自己的臉開始不滿意，因為小時候長瘡臉頰上有個瘡疤極為難看。我怕人笑話。像我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怎麼能讓自己這麼丑呢。我的舌頭似乎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它伸出來，向上攀，居然到了臉頰上。它溫熱的舔一舔。我感覺舌頭上有細細針，在瘡疤處不停滴扎，扎的時候當然有些疼。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瘡疤不出三天就修復了，患處皮肉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光滑細膩。我變得貌美如花。原來我的舌頭不止能捲成花，還可以長得這麼長，可以做許多事情啊。

我慢慢摸索，發覺舌頭真的可以完成許多事情，它比我的雙手有用得多。

有一年，我偶爾知道房地產公司看中了我們村莊，想要開發旅遊區。得到這個消息後，我發現自己家的土地不在紅線範圍內，我四處奔走，費勁唇舌，說服父母用一座山換了隔壁王叔家的破房子。後來房地產公司一來，王叔家的破房子正在開發中心，我得到了旅遊區的一棟房子。我用舌頭四處閃，把房子裝飾得像一個小小的城堡，從此我就住在自己構建的城堡里。我用舌頭構建城堡這件事，像刮出去的風一樣，從山溝一直往外擴散，就連整個小鎮都知道了。

有一天，我又看見了那個胖叔叔，他依舊笑眯眯的樣子。他老了不少，兩鬢髮白，圓下巴的幾根鬍子也泛著白光。他對我說，以你現在這樣的本事，窩在這山溝溝里太可惜了，你應該有更加長遠的發展。我帶你去喉舌國吧，你到了那裡，你的才能會大放異彩的。我坐上胖叔叔的車，到了喉舌國，進去面試。面試很簡單，其實也不簡單，就是把方的東西用舌頭變成圓的，即可通過面試。我是唯一一個留下來工作的人，我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用舌頭把面試官的視線從方的物體上轉移到圓的物體上。

好了，我的經歷講完了，現在我要開工了。鏡頭已經對準我了，錄音也準備就緒。我聽見自己溫柔的聲音字正腔圓：各位觀眾，現在為為您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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