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腳奶奶葛愛葵
作者簡介:
陳澤,1962年9月出生於巍山彝族回族自治縣南詔鎮南山村委會貝忙村上社。1977年開始從事文學創作。作品散見於全國各地報章雜誌。散文《名氣.廟會.鄉戲》獲全國報紙副刊好作品獎二等獎。散文《石匠大哥》獲《雲南日報》「我們老百姓」徵文一等獎。《雲南與毒品系列報道》獲新華社國內專稿組「社會紀實作品」徵文獎一等獎。曾獲雲南新聞獎一等獎。雲南報業新聞獎一等獎。大理白族自治州政協好新聞獎一等獎。現供職於雲南政協報社。
我的小腳奶奶奶葛愛葵(散文)
雲南政協報社記者陳澤文 攝影.編輯/韓勇林
關於中國女人的小腳問題,直到讀了書,了解了一些相關的歷史之後,才知道其中包含了做為中國女人為此所付出的太多的辛酸、屈辱與無奈。進而感嘆中國小腳女人所承受的巨大壓力與生活中遭遇的諸多困境。可以說,作為小腳女人,確實非常不容易。
原來,舊時中國的傳統禮儀風俗一向認為,女人的腳「越小越美」,小家碧玉、小巧玲瓏,嬌小如燕,諸多的「小」,折射出了對中國女人的審美評判與價值定位。所以,無論從哪方面看,女人的外形不能過大,更不可太高大,不然,就像有人說的那樣,會讓男人感到壓抑,窘迫,無所適從。尤其是女人的腳、身材,以及五官(眼睛最好是丹鳳眼,蛾眉或柳眉),要求笑不露齒,低眉淺笑,含苞欲放,很含蓄、很嬌羞的那種,千嬌百媚,不勝柔美,情韻可掬。
這些年來,因為工作關係,我親眼見過並接觸過雲南一些地方比如通海、陸良、建水、富源、永勝等地的不少小腳女人,他們藏身於偏僻古老的鄉村,有時會現身於村寨集市或廟會、彈經祭祀等場所,常常引來行人好奇顧盼的目光,彷彿她們的存在,讓生活在時代元素豐盈繁盛的現實社會中的人們,有一種穿越的感覺。
作者奶奶葛愛葵(由作者陳澤提供)
扯遠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奶奶葛愛葵(今巍山彝族回族自治縣廟街鎮六合村委會顧旗廠村人)就很認真地告訴我,腳大的女人不好,粗腳大手,像個男人的樣子,將來長大了沒人要,嫁不出去。她說,女人生來就是做細活的,相夫孝子,賢德聰慧是女人的本分,也是必須具備的品德修養。因此,女人一定要注意保持賢淑溫順,端莊文雅的形象。奶奶說,她小的的時候,母親就用布條將她的雙腳裹了起來,除了洗腳,平時都不允許解開。否則極其不雅,會讓人笑話,有傷風化。等到長大成人,十幾年二十幾年間,我親眼看到,奶奶被緊緊裹住的雙腳成為了一個圓圓的秤砣狀或紅糖狀的「肉球」,兩坨「肉球」長不過一大爪,寬僅半爪多,套在青綠色或藏青色,鞋尖秀一朵蓮花或牡丹的繡花布鞋裡,走起路來一顛一滾的,活像卓別林的動作表演。但無法讓人笑得出來,也不敢笑。
在我老家巍山彝族回族自治縣南詔鎮南山村委會貝忙上社那所大宅院,包括我奶奶在內,就有三位小腳女人。除了我奶奶,另兩位小腳女人非常真誠善良,按輩份,我們分別稱呼她們為「四媽」、「桃姐」。四媽年輕的時候眼睛就失明了,但感覺機警靈敏,直到去世,思維一直很明晰。四媽經常坐在老宅院的檐下那道青磚鋪就的坎沿上,享受平淡溫馨的時光。那些簡單明凈的歲月,伴隨著正午時分清朗的陽光和燕子的呢喃軟語,我們跟她隨意交談,四媽會講起很多我們小時候一些調皮搗蛋的故事。那種酸酸甜甜、縈繞不散的滋味,像花壇中枝繁葉茂的棗樹、花紅樹,讓人內心愉悅酣暢,依戀不舍,無法相忘。
「桃姐」一生都在做紙錢香火,話不多。跟四媽一樣,她時常背靠檐下的那棵杉木柱子,面前擺一隻篾篩子,一茶盅麵糊,一疊做紙錢的料子,坐在草墩上專心致志做紙錢香火,她常常可以做幾個小時紙錢香火不會挪動一下。看上去面容十分祥和通透,這樣的人往往內心也非常乾淨明澈,空靈如佛。
跟四媽、「桃姐」兩位老人相處的那些年月,我沒有看到過她們當著老宅院其他的人面洗過一次小腳。印象中,她們穿在小腳上的繡花鞋精緻典雅,頗有韻味,似乎顯得總是很乾凈很清爽的樣子,尤其鞋尖上的那朵蓮花或牡丹,鮮艷惹眼,不染一絲塵埃。兩位老人去世的時候,親人將她們尚未穿過的繡花鞋作為陪葬品放進棺木中,深深祝願她們在另一個世界不會崴腳,快樂生活,不再像人間有太多的藩籬、困頓、牽掛和負擔。
我生活的村子巷道原本不寬,蜿蜒而伸,路面為不規則圓形青石鋪就,即便正常人行走在上面,都感覺難以平衡,有時不小心還會崴了腳。這樣的巷道無疑苦了或難為了村中包括奶奶在內的那些小腳女人。每次外出下地做活計,或去菜園摘菜,抑或到村背後的那眼井邊挑水、洗菜、洗衣服,村中的小腳女人邁開一雙小腳,一顛一拐的,無法走得太快,如果是挑水在肩,背菜在身,看上更感覺非常難受的樣子。那時候我們這些娃娃不懂得女人腳小是因為什麼的緣故,更體味不出女人為此所付出的艱辛,所承受的屈辱與無奈。不僅如此,長大了,懂事了,我們一時也無法真正理解為何中國的文人雅士們會將女人迫不得已弄成的一雙小腳呼之為「三寸金蓮」。難道富有「詩意情趣」的稱呼背後,還有什麼更深的文化內涵?有待研究者進一步考證。
在我們這群娃娃當中,印象最深的,莫過於村中那處我們常去的名叫「冬青樹」的場地。直到現在,我一直未看到該地方有冬青樹存在。據老輩人講,很早以前確實有一棵冬青樹,後來不知道是被人砍走了或是老死了。但冬青樹的地名卻一直延續了下來。記者一想到冬青樹這個場地,就會想起奶奶來叫我回家吃飯的情景。
那些年月,只要吃飯的時候或者時間晚了還不回家,奶奶就會顛著拐著她的一雙小腳找到冬青樹來,一遍遍呼喚著我的奶名,然後牽著我的小手回家去。如果聽說有人欺負我,奶奶還會拿著掃帚或棍子追打對方,甚至找上門去興師問罪,直到人家賠禮道歉方才甘休。
每次見到我奶奶,我的那伙玩伴就會不約而同高聲叫喊:你的小腳奶奶來了,我們玩不成了。聞言,奶奶也不氣餒,反而哈哈一笑:「小腳怎麼了?你有得起嗎?」看到奶奶笑聲中透露出來的威嚴,我的那些玩伴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乾脆順著奶奶的話,催我快回家去,明天再玩。
奶奶對我的呵護疼愛在村裡是出了名的。有時我淘氣免不了被我爹咒罵幾句,我奶奶當即又會去罵我爹。我爹知道奶奶性格剛烈霸道,也不敢多說什麼。在奶奶眼裡,總認為我將來一定會有出息,而且會成為舞文弄墨的「先生」。那時,全家老小沒有一個人肯相信奶奶的「預言」,因為無論從哪方面來衡量,我都跟飽讀詩書、「高雅體面」的「先生」之類的人毫不沾邊,更扯不到一塊去。面對家人的譏笑和質疑的眼光,奶奶表情肅然,朗聲道:你們的爺爺就是一個知書識禮的文化人,按照家風傳承,上一代有文化人,下幾代肯定會有。而且這個人就是我最小的孫子(我奶奶的幾個孫子當中,我排最小)。奶奶一直相信她的直覺,很少會改變她的看法。
提到我爺爺陳學祖,我們幾個當孫子的都沒有見過他的面。據奶奶講,爺爺在她年輕的時候就趕著一大隊馬幫去了雲州(今臨滄雲縣、耿馬、永德、鎮康一帶),之後便音訊杳無。前幾年聽家人講,雲州一些地方還有陳家後人,並且很肯定地說他們的祖上來自我所在村子。為此我曾經跟這幾個縣的政協領導聯繫過,請他們幫忙查找相關信息,可惜未找到。
在我的印象中,我奶奶的身體一向很好,幾乎沒有聽說過她有什麼傷風感冒,咳嗽頭痛,腦熱昏悶的病症,平時穿得非常乾淨整潔,做事乾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現在想起來,她的去世卻很突然,至今讓家人都覺得難以理解和接受。記得當年,陳家有一個她最親近愛護的孫子(奶奶在陳家輩份很高)去世了。之前,奶奶在他病重期間,一直守候照料,看得出奶奶和這位孫子的深厚感情。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孫子安葬後沒幾天,奶奶也去了。對於奶奶在突然之間的無疾而終,本來應該算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但一家人還是十分的傷心悲痛。一位親人說,奶奶活了84歲,這是自然規律,我們只能祝福奶奶在天堂那邊過得更加安好。奶奶去世後,依照她的囑咐,家人將她安葬在早她幾天去世的這位孫子旁邊。每次我回去,有機會便去村子背後那個村民俗稱的大塘子水庫之畔,看看奶奶,看看她身邊跟我一輩的那位孫子。站在奶奶的墓旁,想起小時候奶奶對我的悉心關愛和呵護,只覺內心陣陣暖流涌動,及至情到深處,潸然淚下,不能自已。奶奶,您在天堂那邊的日子過得還好嗎?
老人拍攝於保山 村莊拍攝於作者老家——貝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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