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樂趣就不活了啊?這話說得太無情了
《算命》導演徐童和石珍珠
今天要講的主人公是一對農村的老夫婦----男的叫歷百程,女的叫石珍珠。
歷百程人如其名,在幼時因爭房子爭不過自家兄弟,被打成殘疾,一直顛沛流離在外,山一程水一程,百轉千回,靠著算命的手藝各處謀生。
他的妻子,石珍珠,卻不像自己的名字一樣,被人寶貝在手裡。就像歷百程說的,她這肯定是名字不太好,所以胎帶的聾啞傻殘,全被她佔盡了,十幾歲的時候就父母雙亡,從此跟著哥哥嫂子。哥嫂也是農村的普通夫妻,自己謀生不易,對石珍珠也無暇照料。
歷百程40多歲的時候,很想要個媳婦,覺得有個女人在身邊,那感覺總歸是幸福的。於是就打聽到有石珍珠這麼一號人。
歷百程找到石珍珠的哥哥,相當於來提親,她哥開口要了300塊錢,有了這300塊錢,以後這個人就歸你了。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130塊的價格成交。
歷百程的客人有哪些呢?自古遊方術士總是跟各路江湖人士聯繫在一起。於是一個個各懷心事的妓女找到了歷百程。
唐小雁(這個名字也是歷百程後來給她改的,為了改命),一個在北京郊區經營皮肉生意的老鴇,從東北老家來北京的20年間,開過歌廳、干過傳銷、倒過建材,片子的開頭是她找歷百程算命,歷百程算出了她是「孤單命」。
小雁沒法否認。以前處的對象都不長久,更難受的是,年輕時還兩次被性侵。每次回憶起自己被性侵的經歷,而身邊又沒個可以依靠的人,哪怕是在場子上可以跟男人干仗的狠角色,這個時候,也會被巨大的孤獨無助所吞噬,繼而痛哭流涕。
尤小雲(化名),每次接客收100塊,老闆抽走30,自己剩70。我們想像中的溫柔女子大多存在於尋常人家,生活安定,衣食無憂,與社會這些邊緣生活毫無相關。但是在這種處境下的尤小雲,說起話來,總是很溫柔,哪怕是談到受到過的無理客人的刁難,都像閑話家常一樣,淡淡地講述出來。
只是算算自己還得熬多久的時候,才忍不住流淚。
她來找歷百程,主要是問年前那件事兒能不能辦成。歷百程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小雲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笑著說:「這件事能辦成比什麼都強。」
我們說眾生皆苦,有的人好像特別苦。
歷百程雖有一行算命的手藝,但是終年都在為生計發愁,遇到肅查行動,就完全沒法出街擺攤。在沒有收入的日子裡,帶著聾啞傻殘的妻子到處投奔窮親戚。
北方的嚴冬里,歷百程自己瘸著腿,拉著妻子,拎著大包小包,兩個一瘸一拐的人,走過的路跟自己的人生一樣,磕磕碰碰、艱難險阻。
唐小雁,看似潑辣能幹,每次敘述起自己被害的過往,都無助得嚎啕大哭。48歲本命年那年,在家裡自己拿針穿過肚皮,系了個紅繩。片子里她邊在肚子上穿線,邊疼得眼淚流,這生猛的系紅繩的方法,可見其對於改運的決絕與執著。
尤小雲,做著最低微的營生,拿著一次70塊的勞動所得,每天就算著從現在做到過年,還可以做多少天。那件她念念不忘的事,就是想攢錢把丈夫從牢里撈出來。
生之艱難,在這群社會底層人里,沒有被放大,只是客觀地展現,就足以讓人驚詫。
來找歷百程算命的每個人,前半段歷百程都會算出他們的過去有多麼難,這些人點點頭,深以為然。一臉的落魄相,別說幫人算命算了一輩子的歷百程,是個明白人也看得出這是一群不如意的人吧。
片子也採訪了歷百程的朋友,一個在他算命攤附近乞討的乞丐。大冬天的就睡在路邊,問冷不冷,當然冷啊,一宿被子都是冰的。
導演問歷百程,像他們那樣活著,有啥樂趣呢?
歷百程說,人沒樂趣就不活了啊?這話說得太無情了。
哪怕生活貧瘠得如北方嚴冬的土地,也要活著啊。
在沒法出攤的日子,歷百程偶爾也會找找小姐解決個人問題。事後,他坦誠,當初之所以想要石珍珠,也是出於男女之事的考慮,不然她啥家務都不能幹,我把她接過來養著幹嘛。
哪知道現在這麼艱難,要是知道這麼難,就不娶了。不過這麼多年,也丟不下了。
歷百程不管是上街出攤,還是投靠親戚,甚至是找小姐,都會把沒有自理能力的石珍珠帶著。在他跟人侃侃而談的時候,石珍珠大部分時候都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安靜地依偎在他的肩頭。
歷百程帶石珍珠回娘家,十幾年沒回過的娘家,經過她當年住的羊圈,石珍珠還是會本能地在那裡徘徊。在娘家住的那幾天,石珍珠自己撿磚頭和瓦片,給小貓搭了一個跟她住過的羊圈差不多的小房子,看著小貓進去以後,她開心地笑了。
片子里提到的唐小雁,本命年繫上了紅神,依然犯觸,店子被仇家點了炮,她和店裡的小姑娘都被逮住了,出來以後,她把店子盤了出去,從此言無音訊。
看到「杳無音訊」這四個字,我心裡咯噔了一下,生怕她人生的下一站,仍然是像之前那樣,混跡風塵,最後孑然一身。趕緊去百度這個人物的下落,好在她在改名後真的交上了好運,被這部片的導演看中,兩個人一起搞紀錄片,也算是找到人生的下一站了。
至於尤小青,在片子的結尾,這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帶著歷百程石珍珠夫婦,參觀了一趟天安門作為感謝,因為她的丈夫,借歷百程吉言,提前釋放了。
《活著》的開頭,作者用講故事的方式借福貴的口來講述他自己的人生。福貴的一生,就像徐童導演的這部紀錄片《算命》里的人物一樣,生活好像從來都不給他們留下任何喘息的機會,永遠都在為生計發愁,為了營生,多累的活都干過,多大的挫折都想辦法挨過去。即便這麼著,很可能還是落個孤苦無依的下場。
如果問他們生之樂趣,想必這個問題會把他們問懵。
但是就像歷百程說的那樣,要說沒樂趣就不活了,這話說得也太無情了
在書的結巴,余華寫道:「老人和牛漸漸遠去,我聽到老人粗啞的令人感動的嗓音在遠處傳來,他的歌聲在空曠的傍晚像風一樣飄揚,老人唱道,少年去遊盪,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著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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