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香香的烤饃饃

最新 02-22

那一口香香的烤饃饃

作者丨閆楊虎主播丨王婧

關於糧食，在我的生命里，最早的記憶，也是最香甜的記憶，是自己七八歲時，某個春日的早上，母親燒飯時，在爐膛里煨烤出的玉米面饃饃。母親將酥熱的饃里夾上一點油潑辣子（那時條件艱苦，更多時候是水潑辣子），抹上一點過年時土法煉煮的，捨不得吃，已經珍藏了兩三個月的豬油，再撒上幾粒鹽巴，給我手裡塞上一個，叫我先吃。然後用小袱子包上兩三個同樣的酥熱饃饃，讓我給正在地里做活的父親送去。地離家不遠，我一邊走路一邊吃，走到地頭上，一個饃饃剛好吃完。純玉米面蒸制的饃饃，黃澄澄，金燦燦，沒吃過的人，看著真有食慾。剛出鍋時，吃著還算喧騰，但放冷了再吃，就硬梆梆地發瓷，根本無法與今天我們常吃的麥面白饃相比。尤其是寒冷的冬季，北方大地上，似乎什麼都被凍住了，除了每家煙囪里冒出的柴煙，以及人們嘴裡呼出的白氣，原本就發瓷的玉米饃饃，經由冰冷的大盆大瓮收藏，裡面積上了冰，一咬一口白冰茬。但我吃到嘴裡的，是母親剛烤出的，外皮黃亮黃亮，一咬一口脆香；裡面更是熱騰騰，軟呼呼，玉米面本身的甜香，融合了豬油和鹽巴的油香，入到口裡，那滋味，真是美極了。

父親聽到地頭上我稚嫩的呼喊，看著兒子的小小身板漸漸走近，應該是疼愛之情沛然而生吧，輕輕拍著我的小肩膀說：「不用的，不餓，你吃！」。隨手就給我一個剛從袱子里取出的熱饃。我說剛來的路上吃過一個了，父親還是要我再吃些，再吃些。

父親長年四季在土地上勞作，無論是田間地頭的風吹日晒，還是上山下溝的割草背荊，都不可避免的使得面色黎黑，給人一種滄桑感。前些年可能因為生活艱難，笑容少點，親戚家孩子初見父親時的幾面，總說父親看著讓人害怕，在他面前不敢亂說亂動。

其實，以我幾十年來的記憶和感受來說，父親並非如他外表看起來那樣少言和威厲，他的內心更多的是一份善良與慈愛。

夏夜門前的槐樹下，父親講的千奇百怪的故事，是鄰家百舍納涼最好的消遣品，惹得人們不是哈哈大笑，就是脊背發涼。印象里父親只輕輕打過我一次，再重一點的「收拾」也只不過是說話時突然聲高了一些。更多的時候，父親是笑著的，疼愛著自己的妻兒老小，溫和友好地與村裡左鄰右舍們相幫相處。莊稼地里狠命地勞作就不用說，農閑時候幾十里幾百里地給人解板幫人割麥也是一干就是好多年的事。

那個早上，依坐在父親的身旁，半早的陽光灑在鄉村的土地上，灑在我們父子的身上，鋪漫成一種無邊的溫暖。父親幸福地吞咽著，烤饃饃被咬碎的脆脆的聲音，和著輕輕掰撕出的淡淡的玉米面的香味，如這大地上輕妙的春風，搖響草木，吹來花香。

後來，這幾十年的光陰里，豬油辣子鹽為餡的烤玉米饃饃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我也好多年再也沒有吃到那種美味了。不是除了它就再沒有好食物，僅僅因為那是我的童年裡，最早關於糧食的記憶；也因為那時，整個村莊，好像家家都是缺吃少穿，過年時特意留出的一小罐罐豬油，配上幾粒鹽巴，實在就是稀罕物了。現在，還有幾個人願意去做那吃來畢竟粗鄙的玉米饃呢？偶爾有誰「吃稀茬」，做幾個送我，電氣化廚房裡也沒了烤制酥香饃饃的爐膛，沒了那根本沒人再稀罕的土煉豬油，更沒了童年那些時光里獨特的感受。

時光流轉，父母皆已年邁，兄妹各奔前程，只年節時歡聚幾天，剩一點鹽巴一樣的美味與咸澀。但及至今日，我仍固執地認為，那樣的烤玉米饃饃是我童年吃過的最好美食之一，我仍時時迷戀那一口香香的烤饃饃，迷戀烤饃饃握在手心時的溫熱。不是玉米製作的也行，不是老家大灶台里烤制的也成，只要我的心能被勾起一些波瀾就好——當然，若能有幸觸碰到幾筷子的土煉豬油，灑上幾粒晶瑩的小鹽巴，那是再美不過的事。

昨天回家看望父母，跟父母說起小時候吃玉米烤饃饃，現在想吃烤饃的事，母親笑著說：「你老記得吃烤饃！今誰還蒸玉米饃哩？你吃的話，屋裡有麥面饃」。我說：「不餓，就是有點嘴饞。」父親沒有說話，也是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窗子外邊，殘雪堆積在老土牆的根下，了無生氣；風吹著尖利的口哨，摧著幾隻枯葉打著猛烈的旋子。可是，我親愛的父母所在的房子里，炕燒得熱熱的，爐子燃得旺旺的，厚實的溫暖將我緊緊包圍著，如同兒時父母身旁的依偎。

母親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不停地招呼我吃呀喝的，彷彿這個兒子一會又要飛走似的。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父親進來，滄桑的皺紋掩不住眼裡慈愛的笑。端著的饃碟里，幾隻烤得金黃的麥面饃饃靜靜地躺卧著，渾身散發著明亮的誘惑。一小盒剛潑的煎油辣子似乎還有著滋滋的聲響，輕輕吟唱著屬於親人們的歌。

沒有豬油，但鹽巴依舊，饃香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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