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青年」回鄉:停在荒草地上的大奔逼走了雪佛蘭……何處安放的家園情懷?
「你四姑婆前幾天死了,我去幫忙下葬才回來。她都在床上躺了五六個月了,屎尿糊得連窗戶上都是,死了好幾天聞到臭隔壁才看見……」
大年三十,他剛把雪佛蘭停在村頭的荒草地上,回家落座,邊往自己泡著枸杞、菊花和人蔘的精緻保溫杯里續上開水,邊和六十多歲的父親開啟家常話模式。
但這樣直奔生死主題的開頭,這樣猝不及防地噁心畫面暴擊,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驚得差點把滾燙的開水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01
他腦海中依稀浮現一個乾癟、佝僂的老婦人形象,臉上好像沒有一塊皮膚的紋理上沒有皺紋,張開嘴巴,就是一個黑洞,再仔細看,幾顆爛牙……她與其說在走路,就是扶著拐杖,一步步地緩慢蠕動……像一隻巨大的黑刺蝟。
但是十幾年前,四姑婆還是一個精幹、勤勞、走路像風一般的慈祥婆婆——總是給他做好吃的,給他縫新衣服,過年還塞給他壓歲錢,喜歡笑眯眯地摸著他的頭,說細伢長成大人了……他的媽媽在他很小時候就死了,除了父親外,就是四姑婆最親了。
本文配圖均來源於電影《夏洛特煩惱》。
最近幾年,四姑婆像一顆被蛀蟲掏空的大樹一般,突然就倒下了,她不僅走不了路,還不認識家裡的人了,只能張著黑洞似的嘴和瞪著深凹進去的眼眶,提線木偶一般地坐著。
他的眼窩突然就管涌了,一股熱熱的液體流下來……他沒想到自己一個精英中年居然如此脆弱,更不想讓父親看到他流淚,於是假裝喝水,用袖子抹去了眼淚。
但是父親並不看他。他兀自抽著煙,臉色平靜而淡然,就像四姑婆的死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在村裡活了六十多歲,基本上沒離開過這個地方,雖然在大城市裡的兒女屢屢說要接他付出住,但他頂多去住一個星期就又回來了。
這個不到千人的村子——以前人比現在多得多,不知從何時起,好像每個月都在死人,當然主要是老人,也有一些中壯年。老人都死於疾病,有的老人連死於什麼疾病都不知道,走著走著,突然倒下來,死了,然後家人就埋了。喪葬儀式都是差不多的,按黃曆看下葬日子,裝進棺材,族人晚輩披麻戴孝,村人抬著上山,放進挖好的墳中,壘起一個土堆,講究的家庭有墓碑——他的一生就這樣完結了。
曾經撫養過他這樣一個管理著數千員工的社會精英並在他心底刻下了愛的烙印的四姑婆也這樣完結了,化作荒山上的一抔黃土,連塊墓碑也沒有,隨著她的下葬,她也就此被村人徹底遺忘,就像她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他的心中充滿了悲痛,眼鏡不斷地模糊,但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就如同他在調教下屬時的喜怒不形於色一樣。
他不理解,為什麼幾十年商戰打拚的自己早就修鍊得沒有了七情六慾和惻隱之心,為什麼還會為一個農村老太的死而傷心落淚。
他常對自己和高管團隊說,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不能動感情……在他的公司,故鄉和冬天光腳的幼年情景,早就被他封存在心底,用一道符壓著,就像法海在雷鋒塔下壓著白娘子,可是現在這道符被四姑婆的魂靈給破解了!
02
無論多麼悲痛沉重的親人離世,都無法阻擋年的到來,轟隆隆的鞭炮聲驚天動地,剛從墳場下來的男人們,很快就奔赴另一個戰場——麻將桌,小到幾元起,大到十元起,麻將一律是帶彩的。
男人們一般都會連續打十幾個小時,打不動了就吃飯喝酒,吃喝完了繼續打,直到把其中大部分人口袋裡的錢輸光,在老婆連番的罵聲中才結束戰鬥。
往常,他回家也會參與麻戰,以顯示自己發達了不擺架子、不忘鄉親,並輸些錢給一些表兄弟們。
但今年,家裡的麻戰停止了,因為有一件大事要在過年中進行,那就是侄子相親。侄子快30了,在城裡上大學後,他給介紹了一份相對穩定、收入不差的工作,但是一真沒找著對象。
作為一個一直走在社會潮流前沿的中年人,他的思想從來都是與時俱進的,他不反對年輕人不婚,更不會催著侄子去相親。
但是在強大的傳統面前,沒有他說話的份。在找工作、升學這些大事面前,他在家族一言九鼎。但是碰到婚嫁,根本就沒他說話的份兒。
家裡已為侄子相中一門親事,女方是另一個村的,和侄子在同一個城市裡打工,家境比他們家差很多。他隱隱覺得對侄子來說有些低配,但是家裡人都歡天喜地,因為難得是的是兩家人都同意見面,兩家的孩子也沒表現出異議。
大年初二,大哥一家就陪著侄子一起女方家相親了,雙方都挺滿意。
但是在歡喜的背後,大哥大嫂眉宇間的愁雲還是隱隱顯露。
在這個村,彩禮錢的最低門檻是10萬,小兩口在城市買房,最低門檻是100萬……顯然,女方家裡是沒有能力一起買房的,這意味著大哥一家得一次性拿最低30萬的首付款,這還不算結婚的傢俱、家電、酒席和請媒婆的花費。
他一時有些懵:這彩禮和請媒婆明明是農村的搞法,而男方買房又是城市婚姻的規矩,農村和城市的規矩疊加在一起,都要男方買單,這是個什麼邏輯?
但是很多城鄉的婚姻就是按這種邏輯執行和存在著,聽起來荒謬,當事人知道荒謬,外人也知道荒謬,當事人和外人也都知道對方知道這很荒謬,但是依然這麼頑強而荒謬地存在著。
買車買房,微信理財,玩快手視頻……在物質和生活方式層面, 城市和農村的差別似乎已經越來越模糊,但是一旦涉及到這些婚喪嫁娶大是大非的問題時,突然就發現,幾千年前的傳統原來一直都橫亘在那裡!
03
他,和他的侄子以及大奔主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小鎮青年。
這是最近幾年在媒體中使用頻率很高的一個詞,但這裡特指那些出生在小村鎮,後來通過考學、打工等途徑,進入到城市裡的一個階層。
各種分析報告認為,小鎮青年已經是各行業最大的消費群體。所有的產品,都在比照他們的喜好和口味來生產、設計,從奢侈品到電影。他們被認為是中國未來數量最大的人口,甚至會主導社會的走向。
只是,一代一代的小鎮青年,他們的走向和心路都大為不同,所有人都在研究、消費他們,但少有人去體味他們的感受。
無論,他們的身家有多少億,還是她們嫁給了什麼樣的高管富豪,他們的身份標籤都是無法撕掉的,還是小鎮青年。
每到過年,村頭長滿了荒草的空地上,就會很整齊地停著一排小汽車,車牌有:京、滬、粵、鄂、雲、陝……別看這麼一個要資源沒資源、要風景沒風景、要什麼沒什麼的村子, 卻也有各種能人:有像他這樣通過高考上大學最後成為一個單位頭頭的,有通過在礦上挖煤最後成煤老闆的,有通過嫁娶到土豪人家而搖身一變而成為有錢人的,還有的出國打工回來身價倍增的……
二十年前,他家是村裡最有面子的,因為他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每到過年回家,上門拜年、攀關係的絡繹不絕,但是現在他越來越感受不到這種面子了。
他的雪佛蘭至少開了60000多公里了,他開第一個5000公里時,是回村的第一台汽車。但是現在,停在雪佛蘭身邊的,有奔弛、寶馬、奧迪……
這些豪車們威風凜凜地停在荒草地上,就如同突然出巡的皇帝和親貴大臣們一樣,駕臨在一個貧苦百姓家裡,家徒四壁的茅屋也因此而蓬蓽生輝了!
而停在荒草地中央的那輛大奔,很自然地成為村民們行注目禮最多的車。相形之下,他的雪佛蘭就像小時候光著腳褲子破著洞的孩子……
今年過年,村裡子的最大新聞是那個開大奔回來的主人。當年,大奔的主人還是一個總流著鼻涕、褲子屁股上破著幾個洞、光腳沒鞋穿的一個小子,靠著鄉親們的接濟才長大,學習嘛,考試成績以零蛋為主。
他上高中、大學、工作,自此再沒與鼻涕蟲見過面,慢慢地也忘記了他。
但間或也聽說他的消息,出去打工,跟人打架把別人腿打斷了,進了監獄了……幾年後從監獄出來了,居然結識了一個有權勢的人物,給人當司機,後來承包一個煤礦,發了。每年回家過年,鄉親們就像拜菩薩似的給他拜年,只為求他把兒孫捎到礦上做事。
這些碎片式的信息,現在拼接完整,變成了一個有專職司機開大奔回鄉過年的大老闆衣錦榮歸了!不僅如此,大奔老闆還普施恩德,每家每戶送過年慰問金500元,一時間鄉親們感恩戴德。
大奔老闆自然也不忘組織一場同學聚會,所有的同學們——縣醫院的院長,組織部的處長,開養殖場的老闆,鎮長和村支書們都來了,也有做微商的……大家彷彿一致忘記了大奔老闆二十年前鼻涕蟲時被他們取笑欺辱的場景,個個端著酒杯,排隊向他敬酒……
而他,是當初唯一一個幫過鼻涕蟲的同學,給他抄作業,給他從家裡偷拿一些剪餅給他吃。
但是,看來,鼻涕蟲已經全部忘記了,他只記得要讓過去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現在來跪舔!
他隨大流地敬了一杯酒後,然後就回家了,倒頭就睡。家人們似乎對大奔老闆有著說不完的興趣,他有幾任老婆,孩子都送出國了,雇的秘書都是博士,回家用麻袋裝著錢,見人就發……但是他沒有一個字的興趣——他不認為自己失敗,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絕對正確的,高考,進一家穩定的國企,然後一步步往上爬……但是,他明顯感覺到了挫敗。
他上了那麼多的商學院課程,聽過那麼多的知名教授和學者講課,以為自己早就通曉人生的全部哲學,但現在才發現,人生是怎麼回事,課堂上的遠不如現實來的精彩和殘忍!
好容易過完了初一,初二一大早,他便開著自己的雪佛蘭離家了。
在車上,他一遍又一遍地聽張震岳的《再見》:
我不能答應你
我是否會再回來
不回頭
不回頭的走下去
……
家鄉的變化還真是大。
山還是那些山,但是山下一天一個樣,高速公路早就通了,高鐵馬上要開通,樓房、別墅布滿了村鎮,村裡一半人家都買汽車了。
初二的高速路上,已經疾弛著不少的汽車,它們掛著各個省市的牌照。
這些汽車的後備箱里,無一例外地都裝滿了臘肉、酸菜、花生、木耳、臭豆腐、土雞蛋這些特產。
這些汽車的駕駛室里,都坐著一個既嚮往家鄉又被家鄉傷害的小鎮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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