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衛東︱肯特插圖的《維納斯與阿多尼斯》
肯特插圖
文︱柯衛東
《維納斯與阿多尼斯》是莎士比亞所寫最早的長詩,另一首為《露易絲受辱記》。《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的故事來自奧維德《變形記》,主題乃是關於愛情和悲劇,此書刊行於1593年,是年莎氏二十九歲。這部詩集獻給南安普頓伯爵里奧謝思利(Henry Wriothesley),據推測其人即是十四行詩中所讚美愛慕之人,而瑰麗的十四行詩則於1609年出版。
中國早期的莎士比亞譯者中,以朱生豪(1912-1944)為最有成就,他花費十年精力譯齣劇作三十一部,至三十二歲時病故為止。這些譯本後來以《莎士比亞戲劇全集》之名由世界書局一九四七年出版。我家有這個版本的單本計十二種,是被人從全集中拆出,分訂為布面十二小冊,以方便翻閱誦讀。朱氏不但譯筆文雅生動,很能傳達原作的精神,也對莎士比亞有深入的研究,在《英雄叛國記》一冊的書首,有他撰寫的《譯者自序》和《莎翁年譜》,在《譯者自序》中寫道:
於世界文學史中,足以籠罩一世,凌越千古,卓然為詞壇之宗匠,詩人之冠冕者,其唯希臘之荷馬,義大利之但丁,英之莎士比亞,德之歌德乎。此之四子者,各於其不同之時代及環境中,發為不朽之歌聲。然荷馬史詩中之英雄,既與吾人之現實生活相去過遠;但丁之天堂地獄,復與近代思想諸多抵牾;歌德去吾人較近,彼實為近代精神之卓越的代表。然以超脫時空限制一點而論,則莎士比亞之成就,實遠在三子之上。蓋莎翁筆下之人物,雖多為古代之貴族階級,然彼所發掘者,實為古今中外貴賤貧富人人所同具之人性。故雖經三百餘年以後,不僅其書為全世界文學之士所耽讀,其劇本且在各國舞台與銀幕上歷久搬演而弗衰,蓋由其作品中具有永久性與普遍性,故能深入人心如此耳。
《維納斯與阿多尼斯》書套及書
《維納斯與阿多尼斯》書面,真皮脊布面,大十六開本。
看他的這番評論,乃將莎士比亞的作品為何能不朽,說的十分簡單明白。與莎氏同時代的詩人劇作家瓊生,主張劇作應嚴守古典格律,其持論與莎氏自由創造之作風相反,但莎氏死後,瓊生為其全集題詞中亦有「君非屬於某一時代,乃屬於一切時代者」之語。莎氏死後的第七年,1623年,由友人將他所作戲劇匯訂出版,這就是莎士比亞作品版本中最著名的「第一對開本」(The First Folio)。
中國最早將《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翻譯成漢語的,據有人研究是曹鴻韶,民國二十九年長沙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他的譯本,題名為《維娜絲與亞當尼》,這本書比較難找,還能見到的是重慶大時代書局1943年的再版本,為土紙印的毛邊本;再有較為著名的是方平的譯本,1948年9月在《詩創作》第十期刊出,1952年文化工作出版社出版,名為《維納斯與阿童妮》。這兩種漢文譯本筆者目前都沒有,但我有一冊美國版畫家肯特(Rockwell Kent,1882-1971)畫插圖的英文本。這本書由里奧哈特工作室(Leo Hart House美國紐約州羅切斯特)於1931年出版,限定一千二百五十冊,每一冊都有肯特的親筆簽名,其中七十五冊為英國手工紙印本。
《維納斯與阿多尼斯》書名頁
我的藏本乃是第六百一十四號,自然並不是英國紙本。這本書的底本來自於牛津大學的版本,為大十六開,皮脊布面,書頂刷金色,有褐色厚紙板書套,裝幀精緻簡樸,也並不顯得豪華。正文印書紙為毛邊,每頁以兩張紙摺疊,單面印刷,共八十頁。肯特的插畫為紫黑雙色版畫,正文二十幅,書名頁一幅,計二十一幅,由Will Ransom承印。實際上《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的插圖,畫風不夠典型,所以也並不算肯特著名的插圖,他最為著名的插圖,是為麥爾維爾的小說《白鯨》所繪的,二百八十幅,1930年由芝加哥湖邊出版社出三卷本,限定一千冊。因為特別重視肯特的插圖,出版社竟然只在書面印了肯特的名字,而忘記印作者麥爾維爾的名字,鬧出不小的笑話。上世紀五十年代上海新文藝《白鯨》譯本,也採用了肯特的插圖,不過所選既不全,印刷質量也不高。
肯特插圖之二
肯特插圖之三
羅克韋爾?肯特是美國三十年代著名畫家,尤以版畫最為傑出。1920年肯特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書《荒野:平靜的阿拉斯加冒險之旅紀實》,這本書是應出版社之請,寫他阿拉斯加旅行的回憶錄,書中附旅行途中所繪畫作及書信,書出版後賣得很好,有評論家甚至稱之為「繼《草葉集》之後最值得關注的美國作品」,肯特也就此一舉成名。肯特的版畫黑白鮮明,很為獨特,唐?羅伯茨所著《肯特傳》(Rockwell Kent:The Art of the Bookplate,黃艷譯)中,肯特自以為雕刻與其天性中的怪癖呈現完美結合,最令他著迷的是雕刻的圖畫所散發出來的光,他說:「上墨和印刷後,木板光滑的表面看起來漆黑一片,經由藝術家刻出那些線條,挖去表面一些區域後,木版隱藏的形狀就顯現出來,仿拂一束強光照進黑暗。」他的畫很有想像力,人物往往具有象徵的意味,而傳達出感人的力量。肯特為不少經典書籍畫過插圖,如《老實人》《浮士德》和《十日談》,以及莎士比亞戲劇集,事實上他畫插圖的這些版本,其主要價值已不在於文本,而更多在於他的插圖。
簽名頁
肯特簽名手跡
除了為書籍作版畫插圖以外,肯特製作的藏書票也很著名,他做的第一張藏書票是給自己和妻子凱思琳的,約作於一九二〇年。據《肯特傳》所記,除私人藏書票以外,肯特還為格陵蘭出版社、美國文學會、和安蒂奧克藏書票公司設計過商業藏書票。所謂商業藏書票和個人藏書票不同,個人藏書票為私人委託定製,少量原版印刷,商業藏書票則發售給普通讀者,是機器批量印刷品。四十年代藏書票曾風靡美國,當時新成立的格陵蘭出版社老闆曼紐爾找肯特策劃商業藏書票,肯特給出折中的建議,是在書票上印刷訂購者的名字,以製作「個性化藏書票」,肯特對品質十分挑剔,親自考查書票的印刷質量。一九四一年十月,格陵蘭出版社的首批肯特設計商業藏書票發行,以百張為單位銷售,但銷售情況不佳,肯特僅收到一張三十六美元的版稅支票,而他接受私人訂製每款的費用約是二百五十美元。老闆曼氏的調查結果,認為客戶不願意花時間等待印名字,而且肯特堅持的優質紙張和優質印刷也和市場沒有關係,於是這以後他們決定主要發行空白通用藏書票了。
印有趙蘿蕤名字的藏書票(肯特作)及扉頁手跡
不過格陵蘭發行的「個性化藏書票」中,有一款傳播到中國,其所有者乃是陳夢家夫人、英語和比較文學學者趙蘿蕤教授,1944年至1948年間,趙蘿蕤正在哥倫比亞大學英語系學習,她應該是那時候購買了格陵蘭發售的書票,並印上自己的名字。這款書票是肯特為格陵蘭製作的十三款中之一,紅黑兩色印刷,畫面是古典裝束手捧書本的女子,背景為大海和帆船。依《肯特傳》上說,這張票原來是為唐納德?斯奈登(美國著名游泳選手)設計的紀念藏書票,當時作過三款不同圖案草圖,實際使用了其中一款,而這張是落選的兩款草圖之一,又重新製作而成的。草圖畫於1938年。這張書票存世十分稀少,筆者所藏的一枚,是貼在吉卜林短篇集Mine Own People里封,扉頁上有鋼筆手書:「趙蘿蕤,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日,芝加哥」,為趙先生舊藏,是從她家裡所散出的書。關於這張藏書票,上海《文匯報》陸灝兄還曾告之一事,說以前聽趙先生談起過,她當年所以選肯特的這張版畫,乃是因為畫中女子與她年輕時的樣貌相像的緣故。
趙蘿蕤先生舊藏吉卜林的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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