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深度昏迷
南無阿彌陀佛
美麗新世界
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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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中午爸爸解決了七天來的大問題(之前誤記為五天),感覺輕鬆,我們商量著晚一點把輪椅帶過來,推他去樓下抽支煙。
他終於明白自己真正的病情,在最初無邏輯的慌亂之後,變得萎靡和絕望,這是發自內心的情緒,不是疼痛時候的詛咒。直到晚上10點,他都相當安靜,似乎悲哀具有壓倒一切的力量,包括疼痛。
晚上11點,他忽然使勁去拽兩個床之間用來隔離的布簾,怎麼說都不肯鬆手,神情像橫路敬二一樣執著而獃滯。我轉身開始做自己的事。再一回頭,發現他躺在地上,頭在旁邊的床下,腿在自己的床下,手上還緊緊拽著布簾,好像要把自己提起來,但顯然會碰腦袋。
我像個高中女生一樣呵斥他,要他聽我的指揮,先從床底下出來,再慢慢把他搬到床上。他非常配合,說:「好,我聽你的,我聽你的」,眼神熱烈譫妄,手指像中風一樣虯屈。到了床上,他身體折成九十度,雙腳死死抵著床欄杆。因為一邊欄杆已壞,我只好把另一隻床移過來拼到一起,又擔心他下力頂開,自己掉下來。
抽空叫來醫生,見他像毒癮發作一樣哀求說:你救了我這條命啰~你救了我這條命啰~
醫生跟我說:應該是轉移到腦部了。
初三上午9點,給了他一粒嗎啡,深紅色的。
然後給他吊點滴,與昨日一樣。這是他最恐懼的時候。
他煩躁地揮舞扎了針管的右手,固定用的綁帶也不起作用。右手腫了,把針頭換到左手,他又開始揮左手。我把綁帶也換到左手,說:你現在可以動右手啊!左手再腫了沒法打針了呀!你不是要人救你嗎?救你你要配合呀!
他機械地重複:配合,配合。
我給他打了胰島素,覺得劑量不對,慌亂之間針頭也沒有多停留,他輕輕地說:要默數28下~
我給他喂酸奶,他很配合。
又喂葯,也很配合。
我又後悔,覺得應該後給他吃酸奶,因為每次都是在最後用杯子里的水給他沖參芪十一味顆粒,先吃了甜的,感覺不會更苦嗎?
整個上午,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應一聲,他就說:你為什麼要害我啰,為什麼害我這麼痛苦啰~我也是一條命呀~
我不敢應了。
他安靜下來。
我聞到異味。
他大便失禁了。
我幫他收拾,然後給穿紙尿褲。
沒有了以往的抵觸和反抗,我只用一隻手臂就能把他的雙腿抬起,很順利地給他穿上了紙尿褲,堪稱完美。
我找護士要了一條幹凈的床單,鋪在旁邊的空床上,又墊上新的紙墊,等著他這瓶水打完,就給換到那個床上去。
一張乾淨的床,穿得嚴絲合縫的紙尿褲,讓我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我才意識到他的腿已經沒知覺了。
而點滴的速度奇慢。我簡直等不及給他換過去。
護士過來,用電筒檢查他的瞳孔,又給他換了另一種葯。
醫生也過來,問我們是否有準備。
她讓我們簽字,表示放棄插管、割氣管等搶救手段。
他不再揮舞手臂,不再拔輸氧管,也不再責怪我。
我想起他一直對我那麼溫和,從來都沒有罵過我,我剛才說他的時候為什麼要那麼高聲呢?
之前一直很堅硬的感覺出現缺口,我的眼淚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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