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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創作不只是一場「書寫遊戲」

作者:劉金祥

時下中國文學在現實生活中的境遇,包括創作的文化影響、社會影響和受眾共鳴,文學家的魚龍混雜和心態浮搖,再度表明文學創作正處于越來越趨於邊緣的位置,而人們也習慣於將嚴肅文學式微的現狀,與社會心理浮躁、市場經濟畸變、時尚文化喧囂和新型媒介突起等因由緊密相連。但在諸多因素中,作為文學創作主體的作家所起的作用,卻經常被文學界和學術界有意識地忽略和淡忘。

「文學花招」貶損了當代文學的形象和品性

事實上,作家對於文學創作的立場和態度直接決定著作品的命運,從而也間接決定著文學在社會生活中的價值和地位。

英國著名文藝理論家約翰·凱里在《藝術有什麼用》一書中認為:「文學不像其他藝術,它能夠進行自我反思和批判,能夠完全否定文學」,並在批評薩特作品的一篇文章中,尖銳地指出「他(薩特)正在用所有的文學花招來否定文學毀滅文學」。反觀近年來我國的文學創作,儘管湧現出一批文質兼美、形神俱佳的優秀作品,甚至不乏可能傳承後世的經典之作,但從整體情勢看,很多作品的形態和狀貌都帶有遊戲色彩,如同約翰·凱里所說「明顯的是以一種遊戲態度並以一種遊戲方式生產出來的」,這不僅體現在社會轉軌變型的過程中,中國當代某些作家在自己創作實踐中,以各種「文學花招」損毀和貶抑現當代文學的光鮮形象和莊重品性,而且,這些「文學花招」也成為影響文學繁榮發展的眾多因素中比較重要的一個方面,因為「文本遊戲」(巴赫金語)會使文學創作活動變得詭異虛幻甚至偏離本源。

在經歷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的人文啟蒙和文學崛起後,我國當代作家對於文學的語言技巧已經有了足夠掌握和嫻熟運用,他們在得心應手地表情達意的同時,於敘述策略中越來越多地糅進文字遊戲,致使文學作品的藝術魅力大打折扣。作為語言文字藝術,文學固然具有文字語言屬性,更是人生與社會、文化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能夠以文學之思之藝之言反映現實、表現作家的心靈世界,因此,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文學都不應是作家文學趣味的簡單摹繪和語言技巧的單向度展現,更不應成為蔑視文學本質屬性和基本功能的書寫遊戲。假如一個作家不看重創作主旨,不注重作品思想內涵,秉持一種消遣心理和遊戲心態,把心思和精力全部投放在文字表述和語言技巧上,一味追求策略的後現代和形式的花俏,其最終結果必然是削弱甚至丟棄作品賴以存在的根本。

耽於文字遊戲,使作品在現實面前閉上了眼睛

我們知道,遊戲是人類的一種具有本能性質的娛樂活動,其具有摒棄外界現實因素干擾的社會屬性。一個喜樂貪玩的稚子孩童,當他全神貫注地陷入他所製造的極為誘人的娛樂遊戲中時,他的神情將是非常專註、非常超然的,他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不予理睬,他的心神、心緒和心境處於一種高度自由的狀態,此時他的生命也成為遊戲的一部分,那種痴迷、那種執著、那種漠視一切的極端投入,往往令成年人感到詫異和驚奇。當下的中國文壇,已經和正在高速並海量地生產如同稚子遊戲般的遊戲文學,這種遊戲文學完全基於作家自身的喜好和樂趣,基本不考慮讀者的精神需求、審美習慣、鑒賞心理和文化素養,特別是創作者們遊戲得十分超然和陶醉,以致於遊戲文學已內化為遊戲者的創作心態與生活方式。由兒童的娛樂遊戲引申開去,我們不難猜測和推斷,當文學創作僅僅成為一種遊戲的時候,作家及其作品無疑會在新時代鮮活生動的社會實踐面前閉上眼睛,一切文學構思都在臆想的自我感覺中孕育和生成,把握新時代的脈搏走向和弘揚現實主義精神,也就成為一句無法兌現的空話。

遊戲文學的主要特點是,文學形式被極端個人化,文字成為魔術師手中的道具被隨意變換花樣,語言表達技巧置換並替代了作家的人生經驗、智慧和情趣,語言不再是實現目的的手段而成為目的本身,成為作家自我表現的代名詞。尤其要清醒地看到,這種文學遊戲目前已陷入自我重複之中,袒露出疲態和窘狀——聰明的讀者拱手揖別、敬而遠之,痴心的批評家們被語言折磨得叫苦不迭、退避三舍,這也從反面印證了文學遊戲的日暮途窮和遊戲道具的陳舊鈍拙。即便出現了某種轉機,偏偏還有少數作家依舊標榜文學遊戲是在「玩真格兒」,依然宣稱文學遊戲是「憑感覺的真實」,某些評論家也隨聲附和:文學遊戲家們透過遊戲表象所展示的是邏輯和理性,是對歷史和人生的深度思考,是在內外宇宙間對生命真諦的深刻探尋,這種謀妄逐虛的詭辯和煞有介事的配合,如同空中樓閣沒有堅實大地作依附一樣,缺少信服感和說服力。

不排斥語言的創新豐贍,卻應警惕無邊的遊戲與虛無

一直以來,文學界既極力推崇內涵真摯豐贍、形式卓異新穎的精品佳作,也充分鼓勵對藝術創作進行堅持不懈、腳踏實地的探索追求。但是,要提高文學創作的內在品質,憑藉自我欣賞的遊戲文學肯定是行不通的;相反,必須儘快從如醉如痴的文學遊戲實驗中擺脫出來,虔誠地面對生活,真誠地面對時代。

我們從不否認語言是文學敘事的基本工具,任何一位作家都是通過語言這一手段來達到敘事目的的,因而完全有必要從語言表述形式的新異化、陌生化和藝術化的角度出發,打破某些傳統的語法修辭規範,通過簡約繁複的語式開啟點繪審美者的藝術思維,達到生面別開的審美效果。但目前問題的癥結在於,很多作家把社會籲求、讀者反應和外界評價全部拒之門外,迷戀自己天馬行空、腦洞大開的文學遊戲,加之長期不聞世事的閉隘生活,導致其作品陷入自我閉環,難以在現實中找到文化知音、形成社會共鳴。也許此刻仍有一些批評家戚戚然憤憤然,似有為遊戲文學打抱不平的凜然姿態,意欲義正辭嚴地指出不在於文學遊戲作品難懂與否,而在於讀者審美素養較低、鑒賞水平不高等等,殊不知,讀者閱讀作品不是逼使和強迫出來的,而是一種主動選擇和自覺行為,艱深晦澀的文學遊戲不僅造成了文學作品與廣大讀者的精神疏離,而且無法承負提高讀者藝術鑒賞素質的人文重任,更何況文學本來就是要為人服務的。

文學的遊戲式作品只睜開個人價值的一隻眼睛,忽略了大眾是新時代社會實踐的主體力量,也忽略了社會現實的真實性、複雜性與不斷發展變化的可能性,如果任其滋長蔓延,其後果必然是極端個人主義和虛無主義的泛濫,不僅表現出對社會對讀者極不負責的狂妄,而且會誘導讀者迷茫困惑於現實,這就是文學成為「遊戲」之後的必然結果,對此,我們應進行檢省和反思,並保持警惕和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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