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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燕迪:莫扎特、貝多芬…他們的音樂,對孩童容易,對音樂家太難

欄口詞

文匯講堂至今已舉辦了119期,匯聚了230餘名各界精英和學界各科領軍人物。欄目「嘉賓新著先睹」,選取部分學者、嘉賓,刊發他們今年年內新著的序和精彩摘要,展示學者們在各自領域的最新研究視域,凸顯豐富多彩的學術成果和文化自信。欄目從2017年10月16日起至2018年春節。

春節假期里,在走親訪友、遊歷美景外,不少人選擇了「文化過節」,在博物館、美術館、劇院等感受文化熏陶。節後首個工作日,講堂分享上海音樂學院副院長楊燕迪(文匯講堂第41、100期嘉賓)新著《楊燕迪音樂文叢》中的自序精選及精彩章節選讀。文叢中的《何謂懂音樂》一輯展現了楊燕迪對音樂審美、音樂表演、音樂價值判斷等問題的議論,以及對相關藝術問題甚至音樂學學科問題的思考。《遺憾的聆聽》主要收入了其近年來針對當下音樂生活現況的評論,《歌劇的誤會》收入了其近年有關歌劇的散文和評論。該文叢超越「內行與外行」的成見,以隨筆式的「漫議」方式,用輕鬆的語調來評論音樂,展現了一個音樂人的人文關懷。

《楊燕迪音樂文叢》(何謂懂音樂、遺憾的聆聽、歌劇的誤會)(套裝共三冊),楊燕迪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年出版修訂版

自序精選

保持「兩棲」的動態平衡是有趣的經驗

近年來,我一直處於「兩棲」狀態:一方面從事所謂「學院派」的、「學術型」的研究和教學,是為「專業」;另一方面則不斷應約受邀為各類報刊和媒體寫作評論、散議和隨筆,屬於「業餘」。

音樂學術應該介入、參與甚至干預音樂生活

我曾在自己的一本學術文集《音樂的人文詮釋》的後記中坦承,「音樂學和音樂學家,在中國的音樂生活和知識生活中,究竟處於何種地位,扮演何種角色,這個問題不僅困擾著當時的自己,而且時至今日,依然還是一個不斷困擾自己的問題。」從這番話中可以看出,我近些年來念茲在茲的一個關切是,音樂學術應該介入、參與甚至干預音樂生活。這一關切或許來源於我的音樂-文化信念:音樂雖是一種具有鮮明獨立個性的藝術語言表達方式,但它從來都沒有、也不可能在真空中運行——任何音樂都是歷史文化的產物,它的鳴響和運動一定承載著時代的脈搏、民族的基因、地域的風俗、歷史的遺存和個人的創意。

2016年5月,楊燕迪做客第100期文匯講堂《科學精神對話人文精神》

從「人文」角度切入音樂最有效也最有趣

就普通音樂聽者和讀者而言,不妨從「人文」角度切入音樂。所謂「人文」,即是與我們的「心靈」、「精神」和「情感」最具關聯的那些範疇與話題——真善美,假惡丑,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喜怒哀樂……所有這些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人性課題和文化範疇,正是「人文」的要義所在,也是音樂永恆的表達母題。之所以特彆強調音樂中的「人文」層面,是因為音樂本是一門高度技術化和極為感官性的藝術品種,這非常容易導致人們忘記和忽略音樂的人文性質。在專業的音樂院校中,音樂往往被當作專門化的技術訓練,對此我們已經非常熟悉——以至於熟視無睹;而在一般人眼中,音樂基本被等同於消遣性的放鬆娛樂,這當然也無可厚非——因為音樂確乎具有這方面的功用。音樂之所以令人陶醉、讓人神往,其根本緣由正在於此——它與每個人的生命體驗緊密相關,並在最深刻的意義上讓聽者重新洞察世界和自己。

「專業化」的盛行導致藝術生命感的喪失

談到「專業」與「業餘」之間的糾葛和關係,巴勒斯坦裔的美國著名文化學者愛德華·薩義德在《知識分子論》一書中曾有過非常尖銳的闡述。薩義德認為,當今學院知識分子所面臨的挑戰中,首當其衝便是「專業化」的壓力。雖然薩義德所指的「專業化」壓力與我們具體「國情」中的問題並非完全一回事,但他的立場和態度卻值得注意——薩義德希望用所謂的「業餘性」(amateurism)來對抗學院派和學術圈中過分的「專業化」。 在我看來,薩義德所抨擊的「專業化」中最致命的問題,正在於「專業化」的盛行導致藝術和知識中本應有的「人文」性和生命感的喪失。

美國著名文化學者愛德華·薩義德

或許中國的情況和西方並不完全相同,我個人並不完全同意薩義德將「專業」和「業餘」截然對立起來的觀點和看法。就我所在的音樂學領域而言,「專業」和「業餘」的統合,或者說,具有「專業」深度的「業餘」和具備「業餘」興味的「專業」,那是我理想中的願景。我想,既然自己不會脫離「專業」,也不會摒棄「業餘」,在可預見的將來,大約還是會繼續處於「兩棲」狀態。而保持「兩棲」的動態平衡,並協調其中的關係張力,這對於我個人將會是特別的考驗,當然也會是有趣的經驗。

(楊燕迪,2017年8月於滬上書樂齋)

(袁琭璐選編)

章節選讀

「喜歡」與「懂」音樂是兩回事

常聽人說:「我很喜歡音樂,但不懂音樂」。也有人說:「喜歡就行,別管懂不懂」。可見人們普遍認為,「喜歡」和「懂」是兩碼事。那麼,什麼叫「懂音樂」?

其實,「懂」還是「不懂」並非丁是丁,卯是卯,黑白分明,涇渭有別。誰敢宣稱,自己真正或者完全懂得音樂?又有誰會對音樂徹底無動於衷?我們所有人其實都處在這兩端的某個地帶上,「懂」還是「不懂」只是程度上的差別。雖然這種差別無法精確度量,但其存在本身就已非常重要。

簡單地說,我們雖不必擔心自己會被完全排斥在音樂之外,但卻不能就此以為音樂的奧秘可以隨時獲得。世上沒有人能夠徹徹底底懂得音樂,但確實有些人懂得更多,或懂得更深。

「懂」音樂意味著能記住音樂的「模樣」

對於初涉古典領域的愛樂者來說,熟知「貝五」、「貝九」和「柴六」的普通樂迷也能算得方家裡手;但對於資深行家,這頂多只算「萬里長征第一步」。即便是行家,也有類型和水平的差別。當然,人們的音樂趣味和癖好千變萬化,我們有時很難在其中做出比較和判斷。

其實,「懂不懂音樂」這問話中的第一個含義就是,你懂得、知道或者說聽過多少音樂?正如名副其實的美食家一定是一位嘗遍各種美味佳肴的專家,懂音樂的行家也準保是個古今名曲爛熟於胸的好手。既然爛熟於胸,可見聽音樂光聽過並不算數,更重要的是應記得。不僅記得樂曲的作者、名稱、編號、創作年代等,而且更能記住音樂的「模樣」——如主題、節奏輪廓、音響特質、心理感覺等等。

思索並感受才能真正的「懂」音樂??

事實上,樂迷在對音樂的摯愛程度上不見得輸給專業音樂家,因而沒有理由認為業餘愛好者懂音樂一定遜於音樂人。但反過來說,從樂者如果真是痴迷音樂的音樂家,而不是僅僅把音樂當職業的音樂匠,他(她)由於各方面的環境優勢和條件便利,在懂不懂音樂這件事上與樂迷相比註定會是贏家。

肖斯塔科維奇在回憶錄里說,他的作曲老師格拉祖諾夫把一生全部都用在了對音樂的思考中。難怪他在上作品分析課時,講到任何樂曲,從來都是在鋼琴上立即彈出,用不著看譜子,因為那些音樂都在他的腦子裡;也難怪他在喝得昏昏入睡時,還在喃喃地問別人喜不喜歡貝多芬的「漢馬克拉維亞」奏鳴曲,並嘟囔著坦白自己受不了這個龐然怪獸。

前蘇聯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

可見,僅僅感受音樂而不思索音樂會失去音樂的真髓,僅僅思索音樂而不感受音樂便丟掉了音樂的靈魂。所謂感受,當指用最誠摯的心靈去體悟音樂;而思索二字,則意味著用充實的大腦去辨別和了解音樂。想懂音樂嗎?二者缺一不可。

(摘編自《何謂懂音樂》)

柏林愛樂:以令人暈眩的藝術高度演奏「鵝媽媽」

作為公認的世界「首席」樂團,「柏林愛樂」和「獅頭少帥」拉特爾爵士首度來滬獻演,自然引起樂壇陣陣騷動。2005年11月10日晚,這支具有傳奇歷史的樂團,在東方藝術中心終於奏響眾人企盼已久的華美樂聲。

「柏林愛樂」讓「聽覺意識」和「聲音概念」得到再教育

就上半場而論,毫不誇張地說,這是筆者平生聽到過的最精彩的樂隊現場音樂會之一。從中,觀眾的「聽覺意識」和「聲音概念」真正受到了一次全新的「再教育」——什麼是交響樂隊的整體性和協調性,什麼是樂隊音響的空間感和層次感,以及什麼是指揮和樂隊之間的水乳交融。開場的法國作曲家柏遼茲的《海盜》序曲屬於「炫技派」作品,音響華麗,節奏脈動複雜而多變,聲部穿插之迅捷令人「耳」不暇接——此類作品非一流樂隊不能駕馭。在拉特爾的棒下和柏林愛樂團員手下,《海盜》音樂顯得帥氣、光彩、漂亮、乾淨。不妨設想,如果柏遼茲英靈轉世,也會大呼過癮!接下來的另一位法國作曲大師拉威爾的《鵝媽媽組曲》,是考驗樂隊「輕功」和控制力的招牌曲目。這裡,所謂「印象派」音樂的色彩豐富性和夢幻細膩性得到了全面而生動的逼真顯現。

柏林愛樂樂團2017上海音樂會

筆者切身體會到,超一流樂隊所達到的聲音現場的敏感性和微妙感,的的確確是唱片錄音無法比擬的。就音響色調所能達到的神奇效果而論,柏林愛樂當晚的這個「鵝媽媽」,應該被看作是整場音樂會的精華所在。如果說在柏遼茲的《海盜》序曲中,柏林愛樂是一架運轉順暢的精湛機器,那麼在拉威爾的《鵝媽媽組曲》中,這支樂隊又一變成為畫工精妙的「馬良神筆」。

指揮是整支樂隊的支柱與靈魂

拉特爾爵士明顯是外向型、熱血質的指揮。這支樂隊與卡拉揚時代的老成和雄渾相比,也顯得更加年輕和朝氣。不過,一支代表最正宗德國音樂血脈的樂隊,演奏最正宗的德國作曲家的典型作品,聽上去反而不如演奏法國作品那樣讓人折服,不免有點出乎意料。有意思的是,拉特爾爵士於第二天(2005年11月11日)上午,在賀綠汀音樂廳指揮上音學生樂隊,興緻勃勃而又周到仔細地排練了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第一樂章呈示部,以至於我們可以暗自在柏林愛樂和上音樂隊之間做一些不同「等量級」之間的比較。

西蒙·拉特爾爵士,目前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指揮家,柏林愛樂管弦樂團首席指揮

反觀柏林愛樂在滬的首場音樂會,我不禁想起了德國鋼琴大師施納貝爾的那句名言:「莫扎特的音樂,對孩童太容易,對音樂家太困難。」其實,貝多芬又何嘗不是如此?就純粹的演奏技術難度而言,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當然遠在拉威爾的「鵝媽媽」之下,但柏林愛樂能以令人暈眩的藝術高度演奏「鵝媽媽」,但在貝多芬「英雄」這個「爛熟」的老牌曲目面前卻有些「磕磕碰碰」,這其中的暗示和意涵,確乎耐人尋味。

(摘編自《柏林愛樂在滬首演觀後記》)

紐約,全美音樂生活最繁榮的地方

去過紐約的人,大多並不喜歡這個城市。因為與一般美國鄉間小鎮的安寧、清靜與舒適相比,紐約不免顯得嘈雜、陳舊乃至混亂,很多「地段不好」的街區幾乎可以用「髒亂差」來形容。儘管如此,紐約仍是藝術家、音樂家、學者和作家的雲集之地,號稱美國的文化之都。據統計,全美大約共二十萬個視覺藝術家中有一半就在紐約奮鬥。而美國最重要的作家和音樂家,也大都生活在紐約城或周邊地區。或許紐約的喧鬧與混雜正是文化豐富的某種表徵。

紐約的二手圖書與唱片店是愛樂人的集中營

我是紐約曼哈頓18街的二手圖書與唱片店――「學院書行」的常客。記得原先此家店中的唱片多為33轉膠木唱片(LP),激光唱片(CD)很少,曲目品種也不算多,因而在經營規模上只能算是二手舊書的配角。而現在,當我興沖沖重又踏入這家店門時,立即發現,CD早已儼然成了主角,沿牆的立架上「頂天立地」排放著數不清的二手CD,花花綠綠,又巍峨壯觀,好不讓人眼饞(以及「耳」饞)!眾所周知,CD唱片基本是不會磨損的,因而通常只有原價一半或更低的二手CD永遠是愛樂人的心儀之物。我暗自思忖,這也正是音樂比其他任何藝術都更富於直接感官吸引力的明證吧!

美國的唱片店

此家唱片店的布局完全和西方一般較大的唱片行相仿,如美國著名的唱片連鎖店「塔樓唱片行」以及前幾年才開張的「貞女唱片行」,均是採用這種既有規模感召力又方便愛樂人選購的「布陣」。我猜想只是因為這是在紐約。第一,全美只有在紐約會有如此數量的二手唱片在市場上周轉,其貨源之豐足從一個側面透露了紐約音樂生活的繁榮程度;第二,全美也只有在紐約會有如此數量的音樂家和樂迷,他們維持著諸如18街「學院書行」這樣的特色唱片店的生存,同時也反過來從中受益。

愛樂人對紐約的認同來自獨一無二的文化和藝術氛圍

紐約城大學研究生院的特萊特勒教授曾向我建議,有時間不妨常去那裡轉轉,因為貨源的周轉相當頻繁。後來我隔三差五地往那裡跑,發現此處的唱片不僅有源源不斷進來的新品種,而且一些上好的作品及演釋版本也銷售得很快。這說明在紐約,行家確實大有人在。

我曾問特萊特勒教授,最喜歡世界上哪個城市。他遲疑了一會兒回答說,還是紐約。特萊特勒教授是美國音樂學界的左翼知識分子,而他的妻子瑪麗又是一名畫家。無疑,他們已經與紐約獨一無二的文化和藝術氣氛產生了某種根深蒂固的認同。他們的住處距18街「學院書行」只「一街之隔」,這個巧合似乎就是一種象徵。更碰巧的是,臨回國前,我通過曾來滬講學的庫恩女士結識了美國當代舞蹈大師堪寧漢,他的公寓恰恰就在與「學院書行」僅「二街之隔」的16街。這位極其謙和的老人透過窗戶看著第五大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頗有感慨地說道,他從二十歲就來到紐約,在這兒已經生活了整整六十年,但如果需要再次選擇,他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紐約。在那一刻,我似乎突然神秘地感到了紐約城的魔力所在。

(摘編自《紐約樂記》)

紐約曼哈頓區的中央大街第五大道

欄目嘉賓陣容(刊發不分先後、繼續擴容中,顏色標註者已刊發):

文化社科:趙啟正、江曉原、謝宇、彭凱平、季衛東、楊燕迪、文軍…

國際:蘇格、俞新天、劉鴻武、楊劍、潘光、王義桅、馮紹雷…

歷史:熊月之、蘇智良、郭小凌、姚大力…

哲學:馮俊、楊國榮、倪培民、吳新文、童世駿、顧紅亮…

經濟:權衡、陳憲、高帆 …

文學:孫甘露、汪涌豪、戴從容、蔡天新、羅崗 …

(感謝新著責編及所在各大出版社支持!)

欄目策劃、編審李念

微信編輯袁琭璐

wenhuijiang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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