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舊夢：從抄檢大觀園看王夫人教子觀

紅樓舊夢：從抄檢大觀園看王夫人教子觀

作為不贊同寶黛婚戀的母親，王夫人備受詬病。甚至還有很多紅迷，認為黛玉的死，是王夫人害的，至少，她是幫凶，脫不了干係。

這隻能說，是現代人的幻想能力、腦洞開得太強大了。你真以為在舊社會，有錢有權的人就可以隨便殺人？那是電視劇里編造出來的，而不是正史。

無論小說還是影視劇，都會為了劇情的合理髮展，而誇大或者篡改現實。所以，看小說或影視劇，看個熱鬧就好，不要先入為主，以為那就是歷史。

你看王熙鳳，再狠毒也不敢殺人。若不是後來王子騰又陞官了，王熙鳳絕對不會說出殺掉尤二姐未婚夫張華這樣的話來。當然，《紅樓夢》在一定程度上，通過四大家族官官相護，體現了那個時代黑暗的一面。但隨便殺人，斷然不可能。

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夫家的親戚，諸如林黛玉這樣的，而且還是未出嫁的姑娘，其身份地位，堪比迎探惜春，看看王熙鳳是怎麼照顧這幾個小姑子的，就明白了林黛玉在賈府的身份。如果王夫人敢下慢性毒藥害黛玉，一旦被查出來，就是死罪。

雖然王夫人很木訥，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但她不可能狠毒到犯下死罪，給元妃、王家臉上抹黑。而且，她已經過了容易衝動的年齡。所以，王夫人只能是對黛玉，不如待寶釵那樣熱情而已。

因此，抄檢大觀園時，王夫人第一次提到晴雯說她像黛玉，是為了打壓黛玉這一說法，是不成立的。

抄檢大觀園，客觀的來講，第一是為了讓邢夫人知道，她王夫人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垮的人；第二是為了順勢攆走在她眼裡不是可靠的丫鬟；第三是想穩固自己在賈府的權勢。

第一和第三和本文的主題無關，在此就不細說了。漠塵要說的，是通過抄檢大觀園這一行為，來看看王夫人的教子觀。

王夫人曾經有過兩個兒子，賈寶玉是次子，在他之上，還有個哥哥叫賈珠，書中通過冷子興之口對其作了簡單的介紹：「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2回）這說明賈珠是作為已故人物出場的。

饒是如此簡單的介紹，也看得出來，賈珠不僅被寄予厚望，也確實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樣，成了別人家的孩子。這又說明了什麼？說明王夫人有過教育兒子成才的經驗。但王夫人的教子觀，卻是透過抄檢大觀園，而徹底呈現出來的。

不能說王夫人是絕對厚道之人，但她也有她善良的一面。比如，平常日子裡，王夫人對黛玉、寶釵、湘雲、寶琴、岫煙、李紋、李綺等這些親戚家的姑娘們，都能做到關愛厚待。鳳姐說小姐們的丫頭太多了，王夫人還說與過去相比還沒有多，囑咐鳳姐照例給大觀園裡的小姐丫頭們發放月銀。寧可她儉省些，也不可虧了姑娘們。又比如，賈瑞病危，「賈代儒各處請醫療治，皆不見效，因後來吃獨參湯，代儒如何有這力量，只得往榮府來尋」。

王夫人聽後很焦急，急命鳳姐秤二兩人蔘立刻給賈代儒，鳳姐卻百般推說沒有，王夫人回應道：「就是咱們沒有了，你打發個人往你婆婆那邊問問，或是你珍大哥那府里再尋些來，湊著給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處。」連脂硯齋也說：「王夫人之慈若是。」（庚辰本第12回雙行夾批）

鳳姐生病，王夫人命李紈、探春、寶釵代理家，也反應出了王夫人不計較探春的身世這一悲憫情懷。而探春之所以一再強調她只認老爺太太即賈政和王夫人，除了正室及庶出這兩種不同身世帶來的身份地位之不同，漠塵相信，也有探春希望多接受良好教育的想法。

那麼，王夫人的教育觀，到底有多好呢？很多紅迷以為王夫人是自私的，只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從來沒考慮過作為兒子賈寶玉的內心感受。其實不然，成家立業，這是任何時代的成年人，都會首先考慮的人生兩件大事。

一個成年人，在考慮這兩件大事時，肯定會拋開個人情感，而是從家族、個人自身利益等多方面來進行謀劃的。

即便現代父母，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完全從子女內心感受，去考慮孩子們成家立業的兩件人生大事的呢？這個是無法成立、也不可能存在的理想。因為孩子的內心感受，就是隨性、任意而為。試想想，關乎一輩子的幸福，怎麼由得孩子任意而為去做出決定呢？

所以，漠塵不認為王夫人是自私的，在過去養兒防老的思想觀念影響下，王夫人一方面要顧及賈母、賈寶玉，一方面也要為自己後半生有依靠著想，這有什麼錯呢？

即便在不能兩全其美的情況下，王夫人也沒有太為難賈母和賈寶玉，而是自己做了惡人，先斬後奏，執行了抄撿大觀園這一震驚世人的舉動。而她抄撿大觀園，無非就是害怕和擔心。

眾所周知，抄撿大觀園的起因，源於邢夫人在園子里撿到了綉春囊，什麼是綉春囊？囊，指裝有物品的口袋，過去就是荷包這類東西。綉春囊就是綉了春宮圖案的荷包，春宮圖案即男女房事圖案。

說到綉春囊，就不得不提到春宮圖，在古代，春宮圖實際上是性教育工具，是展示各種性愛姿勢，以便新婚夫妻尤其是女性學習房事的圖畫。有些不僅描畫出性愛過程，還描繪房事前後的情景，如男女之間嬉笑、調情等性行為。由母親為其女兒提前準備出來，

「衣解巾粉御，列圖陳枕張。素女為我師，儀態盈萬方。」這是東漢張衡創作的詩詞《同聲歌》，細膩地描寫了女性在洞房花燭夜時的經歷與心情。其中「列圖」即春宮畫，而「列圖陳枕張」，即指鋪在枕席之間的春宮畫。

除了畫在紙張上，還有以石、玉、陶瓷（陶瓷是普通人家使用的，而石、玉則是富貴人家常用材質）等材質製作，或做成桃子、蘋果、梨等水果形狀，或做成小船、魚或娃娃形狀。皆由上下兩半組成，上半為蓋，揭去蓋則可見內有男女二人做愛的姿勢。

這些東西，在女兒出嫁之前，全部被隱秘地藏在新娘嫁妝的箱底，等到臨出嫁時，母親再秘授給女兒。這就是「壓箱底」的由來。其第一用意就是性愛的啟蒙教育，還兼有祈子和辟邪之意。另外，還有不少春宮圖綉在香囊、香袋或荷包上面，這就是《紅樓夢》里提及的綉春囊。

在傳統的思想觀念里，春宮圖是不能讓未婚女子看到和擁有的，否則就是犯了淫穢的罪名。所以，王夫人得知綉春囊出現在大觀園裡，她是極其恐慌的。而且她也只能懷疑是鳳姐的，因為鳳姐是已婚者。

王夫人害怕什麼？

第一、一旦被傳出去，賈府的家風和姑娘們的清白，便被徹底毀掉了。

第二、她唯一的兒子賈寶玉，整天在大觀園裡跟小姐丫頭們廝混，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為什麼之前不覺得有問題？因為那時候寶黛等人還小，大戶人家的兄弟姐妹，在一起玩玩也無妨。但現在，綉春囊的出現，讓王夫人意識到，孩子們都長大了，必須在男女這方面，有所警覺和嚴厲管束了。否則，兒子被調教壞了，姑娘們的清白也沒有了，她擔負不起這樣的罪名。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再有第二個趙姨娘這樣的丫鬟，出現在寶玉的生活中。

與其說，她是為了肅清寶玉和寶釵聯姻路上的障礙。不如說，是為了寶玉的未來，她以她有限的認知，把她所能想到的危機和障礙，趁此清除掉。

第三、一旦賈府家風敗壞和姑娘們清白之身被玷污，王夫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賈母勢必不再信任她。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抄檢大觀園都勢在必行。因為，這不僅是樹立威風的機會，更是一次徹底的、全面的，清掃大觀園裡潛伏的妖精們最師出有名的行動。

在父母眼裡，孩子不好了，不是孩子，也不是家庭教育的問題，而是跟身邊的朋友學壞了。這也不無道理，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賈寶玉的朋友都是賈珠和北靜王那樣的，丫鬟都是襲人紫鵑鴛鴦那樣的，王夫人也不至於擔心寶玉被調教壞了。

這就好比現在的父母，總是囑咐孩子多跟學習好的同學交往，不要和學習不好的同學做朋友，是一樣的道理。

從教育子女這一點，王夫人害怕兒子學壞、害怕他身邊的丫鬟各個是不穩重的妖精，與現代家長們如出一轍，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唯一的區別，應對方式不一樣而已。

每一對父母，都是以自己有限的認知和經驗，來判斷孩子身邊的人事物。再從現實角度來評論是非對錯，一旦發現不利於孩子和自己這個家庭的人事物，立馬如驚弓之鳥，也不管對策是否合理，執行起來絕對乾脆、利落、不拖拉。

這樣的父愛或母愛，是盲目的，卻也是真心的。所以，在批判他們這種教育方法的同時，也請換位思考一下，多多體諒他們為人父母的心情。然後，再想出不會破壞親子關係的方式，來沖淡父母盲目的愛，帶來的矛盾及問題。唯有如此，才能在面對各種衝突時，其關係也能很好的維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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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費漠塵，作家、心靈療愈師。著有《18歲女孩應該懂的戀愛規則》，工作之餘撰寫《紅樓夢》、《西遊記》、歷史人物、古詩詞、身心靈、愛情故事等文章。

創建並打理以身心靈及國學與傳統文化為主的蓮文化（ID：lianchenwenhua）及個人寫作後花園蓮心無塵（ID：lianyuhongchen）兩個公眾號，本文首發蓮心無塵，轉載請聯繫作者或後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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