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遇見十年前的自己
我有一個夢想
2018年2月的一個夜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回到了2008年冬天。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她——那個肩背畫袋、手提畫箱、怕鉛灰弄髒衣服所以總穿一身黑衣的、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她眼睛裡有疑惑，有恐慌，但不迷茫。
我跟著她繼續向前走，她在報刊亭買了張手機充值卡，給家裡打電話。她說考得不好，今年過年不回家了，想在畫室里補課，準備明年的獨立自主招生考試。
冬天，雪落得頻繁，臨近小年夜，畫室里的學生寥寥無幾。
華燈初上，遠處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令人格外想家。她逆著回家的人潮，踩著雪泥回寢室。
對她來說，這是糟糕的一天。色彩考到一半，畫面花了，她索性肆意潑灑起來，畫了一幅點彩。成績不出所料，省內的老師喜歡中規中矩，她遠在一萬名開外排著。
她站在雪水裡看成績，鞋裡進了水，被冷風吹著結了冰，走回去的時候，腳沒了知覺。一天沒吃飯，她覺得餓，卻沒力氣去吃，回到寢室她就倒在床上，臉對著牆，睡著了。
我幫她把被子掖好，腳底多蓋了一件衣服，這樣她凍腫的腳趾會好受一些，明天要在沒有暖氣的畫室里一坐一整天。在中南部的畫室，很多孩子的手腳都有凍瘡，刷顏料盒涮筆都需要接觸水，畫了一天，手都會僵成一團，暖一暖才伸得開。
她的顏料盒在水裡泡著，邊緣結了冰。我小心翼翼把羊毫筆一根根扯下來，拿出去洗乾淨。顏料在水裡緩緩散開，像一大束花。
洗完顏料盒，我用小鏟子把混了臟色的顏料剷出去，重新補了新顏料攪拌勻。鉛筆削好，這都是她明天要用的。
還有畫紙。我用美工刀把紙裁好，除了四張兩開的紙外，我裁了一百張草紙，用來練習速寫——一百張不一定夠，速寫課時，每個人都是模特，單個人物，一組人物，平均兩分鐘用掉一張紙。
對了，她還要去上文化課。早晨五點起床，文化課上到八點，然後在趕回畫室的路上潦草吃一頓早飯。有時候吃，有時候吃不上，時間太緊了，八點半上午的素描課就開始了。
我把冰涼的鐵爐子搬出去，點上火——沒有蜂窩煤，燒的是廢畫紙，畫室里從不缺這些。洗一隻碗，打入一隻雞蛋，兌入同樣體積的涼水，加鹽和少許花生油攪拌，加入一點蔥花點綴，放到屜上蒸。我還蒸了一隻豆腐粉絲餡兒的包子，屜下煮著粥。
我守了她一夜。
清晨，我站在窗外，看著她驚喜地把飯吃完，背起書包去上課。趁她上課的時候，我把她所有的臟衣服都洗了。有的黏了太多顏料，污漬洗不幹凈，色彩斑斕，也有一番街頭風的感覺。
洗完衣服，我繞著畫室慢慢走了一圈。這裡不久就會被拆掉了，但此刻裡面的師生們還不知道，他們賴以生存的畫室、寄託夢想的地方很快會被夷為平地，他們將無處可去。於是老師帶著學生，在寒冬的夜裡席地而坐，畫來往的行人。
晚上，女孩一身疲憊，拎著臟畫箱回來了。
這一天她過得不太好，我陪了她一天，但未來的路還要她自己去走。
我要離開了。
我走到她的身邊，給了她一個擁抱。
她問：「你是誰？」
我回答說：「我是十年後的你。」
「那你現在是畫家嗎？」
我沒有回答。
我不是一個畫家。對不起，我沒有實現你的夢想。
我告訴她，不要怕，往前走。生活充滿了驚喜，一個微小的瞬間，都能夠改變你的一生。
我沒有告訴她——儘管我沒有成為畫家，卻很偶然地成了一個作家。
我把她以及同伴們的故事寫成了一本書。
你，正在讀這篇文章的你，願意讀一讀嗎？
王璐琪，90後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京作家協會會員，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短篇散見《兒童文學》《讀者》《意林》《青年文摘》《中國校園文學》《少年文藝》等雜誌，累積發表短篇文字逾百萬，有多篇文章入選中考閱讀題。已出版長篇小說《水仙們》《年華永不落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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