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的先人是怎樣的存在
文：六子 讀史開眼界 特約作家
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在武俠小說中，是不得不言說的一部巨著，天龍八部這個詞語來源於佛教用語，正常語序應為八部天龍，佛經《法華經》中就有提及。八部天龍指的是八種神道怪物，其中第四種怪物便是阿修羅，阿修羅的特點是經常率部和帝釋天戰鬥；他往往被帝釋天打敗；他性子暴躁、執拗而善妒；他權力很大、能力很大卻唯恐天下不亂；他疑心病很重，疑心佛祖偏袒帝釋。這些特點都符合那位使用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口中呼喊著復國的高手一致。這個阿修羅就是與丐幫幫主一起被稱為「北蕭峰南慕容」的慕容復。丐幫幫主蕭峰則是帝釋天。慕容復一生與其纏鬥，結果卻是屢戰屢敗。《天龍八部》固然是文學作品，真實歷史中慕容復和契丹人蕭峰一樣是子虛烏有的，但是慕容復的先人確實創造了令慕容復引以為豪的歷史。
慕容復的民族屬於現在已經消失的少數民族—鮮卑族，這個民族聽上去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這個民族和匈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年匈奴的冒頓單于鳴鏑弒父後。有一個民族就先後前來索要千里馬、美女和土地，最後被冒頓單于蓄力完成後，一舉擊潰從歷史上消失了五個世紀。這個和大月氏一樣讓人唏噓的民族就是東胡，東胡遂始游牧民族在史書中被冠之為「胡」。東胡是鮮卑、烏桓和蒙古的祖先，蒙古是否屬於東胡後裔，史學界尚有爭論姑且不談。東胡被冒頓擊潰後好像從歷史上消失了一般。不過細細地摳一摳歷史這面牆的夾縫，你會發現他們並沒有蒸發。
貧賤夫妻百事哀，更何況一個民族。遂化整為零、一分為二騎著匈奴人的馬，帶著匈奴的閼氏，開始了撤退，不同於其他的游牧民族的西遷。強大的匈奴就在西邊，東胡只能東遷。在白山黑水之間尋找棲息之地，也就是今天的東北，開始了以狩獵為主，畜牧業與農業為輔的生活。一個兄弟—烏桓來到今天黑龍江，這條江也被賦予族名，被人稱為烏桓水。直到今天在這裡狩獵的鄂溫克、鄂倫春仍能看到古烏桓的影子。另一個兄弟就是來到了距離黑龍江不遠處的內蒙古呼倫貝爾，在酈道元的《水經注》中這樣一段話「山石之上，自然有文，盡若虎馬之狀，粲然成著，類似圖焉」這就是描寫這個兄弟聚居的山上的壁畫，游牧民族取名字都和生活事務有關係，成吉思汗的名字來自父親戰勝的將領，努爾哈赤的名字意思為野豬皮，多爾袞的名字意為獾。
這個兄弟就以山為名，叫作鮮卑。後來兄弟烏桓遷移到了內蒙、遼寧的烏桓山，冠軍侯霍去病橫掃漠北後，將烏桓遷移到了漢朝五郡上，也就是今天北京和遼寧附近，並設置了護烏桓校尉。這樣的地緣優勢即可謂是挑戰也是機遇，機遇可以在中原王朝衰弱的時候趁機做大，烏桓也多次幫助中原王朝夾擊匈奴，壯大了自己實力；挑戰就是當幫助的中原勢力失敗後自己也會引火燒身的。當漢末河南小胖子袁超與自己的發小曹操爆發了官渡之戰，結果是猶豫不決的小胖子飲恨而終。袁紹的兒子袁尚與袁熙投降烏桓。「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從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痛擊了烏桓的曹操，在秦皇島邊抒發自己的豪氣。烏桓就此沉淪，兄弟鮮卑迅速填補了烏桓的空白。
鮮卑不僅全盤接收了兄弟烏桓的遺產，順手牽羊將匈奴遠遁後的遺民照單全收。暴發戶的鮮卑眼望著豐美的草原，開始展望中原的沃野肥田。嘴中哼著「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鮮卑人，同匈奴、羯、氐和羌其他四個游牧民族1000萬人，拉開了五胡亂華的序幕。
鮮卑族第一個吃螃蟹的就是慕容復的祖先—慕容鮮卑，五胡先後在中國北方創建了十六個國家，慕容鮮卑就創建了4個，分別是前燕、後燕、西燕和南燕。慕容鮮卑等同於燕，這也是慕容復住在燕子塢，並以大燕公子自居的原型。
當匈奴人劉淵的家族將司馬懿的子孫滅亡後，游牧民族紛紛想來分一杯羹。於是鮮卑慕容皝便在鮮卑人聚居地的遼寧和北京建立一個政權，被人稱為「前燕」後來又渾水摸魚，摸到了整個河北、山西和山東，並將都城遷到了滅亡兄弟烏桓的曹操創建魏的都城—鄴城。慕容皝和成吉思汗一樣的高產，七個兒子中的四個都成影響歷史的人。次子慕容俊繼承了他的帝國成為了前燕皇帝；四子慕容恪乃是十六國時期第一名將，曾經俘虜過狂殺胡人的冉閔，並且在二哥慕容俊死後盡心竭力地輔佐侄子並沒有取而代之；五子慕容垂，後燕的開國皇帝；幼子慕容德，南燕的奠基人。
鮮卑慕容並不像文學作品中，慕容復與父親慕容博眾志成城，誓要恢復大燕基業一樣，而是相互猜忌爾虞我詐。皇帝與權臣的關係，可謂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當帝國的江山傳遞到孫子這代時，老二的兒子慕容暐和四叔慕容恪的關係就像周公與成王的一般，相互信任。但四叔死後，推薦了五叔慕容垂。慕容暐對待五叔可是天壤之別，就似魏惠王對待商鞅一樣。商鞅的做法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幫助秦國變法圖強。五叔慕容垂畢竟是貴族，帝國是父親慕容皝苦心經營的結果。父親慕容皝的遺產在慕容垂兢兢業業的努力下，免受南面晉國的吞併，沒能上演大燕版的我見猶憐。但這樣的矛盾只能讓五叔走上晉文公重耳與漢末劉琦的老路，在外方能生。五叔投降了赫赫有名的苻堅，不久，前燕的喪鐘就被苻堅的丞相王猛敲響了。
公元370年，慕容垂二哥的兩個兒子：皇帝慕容暐、日後西燕開國皇帝慕容沖雙雙成為前秦的階下之囚。苻堅將慕容人的全部地盤——河北、山西、山東和河南——攬入懷中，加上自己佔據的陝西，中國北部表面上統一了。似乎統一全國的機會就在苻堅眼前了，隋滅陳廓清神州貌似在苻堅手中要提前兩個世紀上演了。結果而是王與馬共天下的東晉，以少勝多，誕生了草木皆兵，風聲鶴唳這個成語。慕容復懷揣著復國的念想，想必就來源於慕容垂吧，大敗的前秦軍如鳥獸散，慕容垂趁機回到了前燕的故地。在公元384年，慕容垂復辟了父親的基業，也就是後燕。與此同時，階下之囚的侄子慕容垂趁著淝水之戰的絕佳機會，在前燕又一塊故地之上建立了西燕。慕容沖馬不停蹄進攻滅國讎人苻堅的長安；慕容垂不是趙構，苻堅也不是金國。哥哥慕容暐及全部貴族都成了刀下之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慕容沖給五叔慕容垂掃清了障礙。須臾十年，五叔慕容垂就將侄子的產業併入了自己的帝國，西燕版圖納入後燕。
中國北部就只剩下鮮卑拓跋氏創造的北魏與鮮卑慕容使創造的後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奈何游牧民族的歷史就是相互爭奪優質牧場的歷史，推而廣之，無論是先人祖輩，亦或是後人晚輩，你具有優勢資源自然就是眾矢之的。
日後的成吉思汗兒子帝國的相互征伐就是最好的證明。烈士暮年的慕容垂想要歷練新人，可是自己沒有父親那樣的高產，採用的方法也不是循序漸進，直接把後燕精銳的8萬人交給了太子慕容寶。游牧民北魏採用了游牧軍事計謀的慣例—誘敵深入，長在深宮中的太子早就沒了草原民族的特性。就像女真人打敗契丹人，蒙古人打敗女真人、西夏人，滿洲人打敗蒙古人一樣，漢化的草原民族是抵不過未開化的兄弟。歌舞昇平，酒池肉林；腐蝕他們的意志，也麻痹他們的神經，更摧毀了他們的慾望。
《天龍八部》中慕容復除了絕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之外，還有一門招式就是參合指。雖然武功是金庸的杜撰，但是參合指卻是從地名參合陂衍化而來。參合陂位於今天內蒙古涼城東的岱海，這裡發生扭轉北魏與後燕局勢的關鍵一戰。這場事關北方統一的戰鬥相當於三國時期的官渡之戰；後燕太子慕容寶就是優柔寡斷的袁紹，後起之秀北魏的拓跋珪便是亂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的曹操。八萬精銳不敵北魏的兩萬虎狼之師；虎父無犬子，慕容紹繼承父親慕容恪的勇猛，戰死沙場。太子和叔叔慕容德逃出帝國。消息傳到慕容垂耳中，皇上的震怒可想而知。慕容垂和失去兄弟的劉備一樣御駕親征，後燕的軍隊同樣勢如破竹，打得拓跋珪的弟弟拓跋虔戰死於大同，3萬北魏軍也成了後燕的刀下之鬼。不過劉備最終殞命於白帝城，慕容垂面對著5萬將士被殺之地的參合陂，鮮血狂吐，復仇之戰戛然而止。拓跋鮮卑先後從這位先來到中原的大哥手中，奪取了山西太原、河北保定定州，最終奪取首都鄴城，太子慕容寶惶惶如喪家之犬，只能偏安於遼寧。
扶不起來的慕容寶可沒有諸葛亮這樣的相父，他只有一個手握屠刀的舅舅。慕容寶死後兒子慕容盛執掌大權，改革是每一個游牧民族過渡至定居文明的一個必備過程。成功了就是新興政權的成人禮，失敗了就是游牧民族的無底洞。慕容盛顯示沒有日後同宗的北魏孝文帝的幸運與手段，慘死於貴族的刀下。他託孤於自己的皇叔，這個皇叔沒能與周公、諸葛亮或者是金日磾見賢思齊，而是上演日後北魏胡太后與姦夫的悲劇。當朝丁太后廢了兒子，立了皇叔慕容熙。草原民族收繼婚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即不造成生產力的流失，也不會造成羋月這樣的後媽幫助兒子篡位的。正向定居文明過渡的他們，收繼婚暴露出的問題，就是嫂嫂愛上小叔子。
游牧民族都是敢愛敢恨的豪放女，可為了情人捨棄親生骨肉。丁太后是這樣，北魏胡太后亦是這般。漢武帝寵妃李夫人曾高度地概括了女人同男人的關係：「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馳澤恩覺！當上皇帝的慕容熙迅速移情別戀，丁太后被自己的老情人逼迫自殺。慕容熙即有漢武帝的新意，也有印度沙加汗的長情。自己寵愛的兩個妃子是一對姊妹，為前秦宗室之女苻娀與訓英。先是在後宮修建了漢武帝給阿嬌一樣的金屋，又在兩姊妹先後離世後，企圖建造中國的泰姬陵。出殯歸來的慕容熙接下來就要參加自己的葬禮，公元407年，慕容熙被慕容寶的義子殺害，後燕滅亡。慕容寶的義子建立所謂的北燕，但他是今天的韓國人，已不是鮮卑慕容的血統了。
貌似慕容復的先人要在歷史消失殆盡了，鮮卑慕容創建了十六國時期四個國家還有一個南燕沒上演。慕容皝的優秀兒子們還有一個只在參合陂中，短瞬和慕容寶一起登過場。慕容德和他創建的南燕像是鮮卑慕容的迴光返照。眼看侄子慕容寶成喪家之犬，慕容德迫不得已走上了前台。慕容德來到了至聖先師的故鄉，在山東青州市建立了南燕，自己也改名為慕容備德。當皇位傳到慕容備德的侄子時，南燕的末日就要到來了。在繼承人問題上，游牧民族也在向定居文明過渡中，游牧民族比拼的是勇者的力量，蒙古時期就召開庫里台大會，選定繼任者。這不是草原特例，早在匈奴時代，在每年秋天馬肥膘厚時期也會召開蹛林大會，選定繼任者。在逐漸氏族話的同時，傳承製度存在著父死子繼和兄終弟及兩種爭端，統治集團內部常常因此問題發生內訌，從匈奴呼韓邪單于與致支單于的南北分裂、匈奴呼韓邪單于二世與蒲奴單于的再度爭端都能看到這種不確定性給草原帝國帶來的危害。
南燕的亡國之君是和宋徽宗、明熹宗一樣，天生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而是一個天賦異稟的音樂家。可謂是「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慕容超整日在宮廷駕著歌聲的翅膀，徜徉在翩躚的佳人之中。不僅如此，居然搶劫東晉的侍女，妄圖組建世界第一歌舞伎樂隊，在今天定能登上維也納金色殿堂。東晉的執政者可是戰爭坯子，日後的宋武帝劉裕。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音樂家慕容超被東晉軍隊活捉，被解往東晉首都—南京，南方氤氳的水汽陪伴著慕容超與他的南燕走向了墳墓。在臨死之前，慕容超沒有像宋欽宗一樣，悔恨自己的過往，寫下「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甘心萬里降為虜，故國悲涼玉殿秋」這般的反思。慕容超像袁術一樣，追問為什麼沒有音樂陪自己去往西天。伴隨著音樂家的逝去，慕容家族3000人全部被殺於六朝古都，慕容復的燕子塢位於姑蘇城，也就是離南京不遠的蘇州。這或許就是金庸小說中源於歷史，超於歷史的地方。我們只能在《天龍八部》中追憶往昔了。加上公元436年，拓跋燾消滅北燕的最後殘存，鮮卑慕容在中原大地，只能在風中去聆聽他們的歷史了。
「見慕容復在土墳上南面而坐，口中兀自喃喃不休。」《天龍八部》就在著慕容復的遺憾完結了，中原大地鮮卑慕容也絕跡了，但在今天河西走廊的甘肅能尋覓到鮮卑慕容同宗。《三國演義》中，劉表的長子劉琦請求諸葛亮給予生存良策，成了三十六計—上屋抽梯的來源。當鮮卑慕容被晉武帝司馬炎封為單于後，庶出長子和劉琦一樣，在外而生。率領自己的民族來到了今天的青海地帶，這個部落就以首領吐谷渾的名字命名。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個鮮卑慕容的棄子一直繁衍到隋，這時候就連中原的北魏也早已消失。時光來到了盛世大唐，吐谷渾生活於兩大強大政權的夾縫之中，漸漸相互融合，與漢、藏等民族衍生出一個新的民族—土族。
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慕容鮮卑雖不能復國，但依然有著自己的民族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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