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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伯大媽

大伯坐在馬路上吃米餃。

導讀:在馬路上掃地,看到能用的東西,大媽全都撿回家。上次麗姐(大伯女兒)來看大伯大媽,給她整理房間,說小房間里塞滿了東西,麗姐把撿回來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作者:余青娥( 江西鄱陽人 2010年畢業於海南大學 文員)

2017年過完春節,大伯大媽就跟著媽來了福州。到福州的當天晚上,大伯拿出從老家帶來的一刀肉,一條煙,讓爸拿去送給一個在街道管事的老鄉,求他幫忙安排個事情。第二天爸帶著東西去找人,當天事情就解決了。就這樣,大伯大媽得到了一份在福州清掃馬路的工作。

為了上班方便,大伯租的房子離我們有點遠。剛來的那一兩個星期,兩個人總是掃了一天的馬路,晚上還要坐公交車來我家坐坐,剛從過年熱鬧的氛圍中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會稍微有點不適應。後來,爸給了大伯一輛收到的舊電動車,再過來玩就方便多了。


1、掃馬路的日常

大家都說掃馬路辛苦,但是大媽每次說到她的工作,都是一臉幸福。今年三伏天熱的大晚上,吹著風扇都一直流汗,更別說大中午在大馬路上烤著。但是在大媽嘴裡聽到的卻是:天熱了就躲在樹蔭里,現在天冷了,就站在太陽里,曬太陽。

她總是說:「閑的要死,比在家種田輕鬆多了。就早上起來掃兩個小時,其他的時間都是守在馬路上,看到垃圾撿一下。我跟你大伯都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有時候把手機藏在衣服內兜里,偷偷看一會兒戲,檢查的人看到了會說。」

艷姐(大伯女兒)剛給大伯買智能手機的時候,大伯興奮的當天就過來找我,教他下載歌曲、贛劇。第二天一大早,手機鬧鈴都還沒響,就接到大伯電話,一接通,大伯在電話那頭焦急地說:「昨天晚上的歌單怎麼全都不見了,怎麼點都點不出來。」

大伯大媽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早。晚上吃完飯,老兩口撐不到七點就睡了。大伯說:「你大媽晚上兩點鐘就醒了,就要上馬路。」

大媽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晚了路上人多啊,不好掃地。現在天冷了,起來的晚一點,早上四點鐘起來,五點鐘上馬路,在馬路上跑兩圈就回來,吃早飯,九點多你大伯去買菜,買完菜了,十一點我回去煮飯吃飯,吃完飯換你大伯回去吃飯,中午我就守在馬路上,你大伯中午吃完飯在家裡睡到一點半才到馬路上,我要給他打電話,不打電話他就睡到兩點,去晚了檢查馬路的人會罵人的,到五點半下班回家。」這是他們兩個日復一日的每天。

在馬路上掃地,看到能用的東西,大媽全都撿回家。上次麗姐(大伯女兒)來看大伯大媽,給她整理房間,說小房間里塞滿了東西,麗姐把撿回來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結果把大媽藏在一個破包里的金戒指也給扔了。

大媽又去垃圾桶里找,破包還在,戒指也在。大媽說,麗姐走後,她又去把扔了的東西全都撿了回來,破包洗了之後,也留下了。她說:「放個頭繩之類的小東西,好的很。」

大伯說,等大媽回家,要叫輛大卡車來拖東西回去。大媽說:「那好好的凳子,他們都扔掉,我不撿回去?還有一個架子,如果放在老家,曬被子多好,放個篩子在上面,五月節的時候晒乾粑,還不好?就是帶不回去。那好好的鞋子,嶄新的,我留著帶回去給你長風哥哥打粗穿。」

元旦的時候,大媽說給老家的兩個小孫子寄了點東西。「兩頂帽子,和你大伯頭上的一模一樣的,就是小一點,也有兩隻角。還有一把圓珠筆。」

「還買圓珠筆寄回去啊?」

「掃馬路的時候撿到的,都是好的,能寫字的。」

「帽子也是撿到的嗎?」

「帽子是買的,花了三十塊錢一頂。」

「還寄了什麼回去不?」

「還有這麼大的球粑一個。還有這麼小的球粑,十三個,黃色的,放在地上拍,也能彈起來(兩手在胸前一比劃,我猜是籃球,再兩個虎口合在一起比了個圓,我猜那麼小的應該是網球),都是撿到的。還買了兩個雞腿。」

「哇,還有雞腿啊。」

「嗯,寄回去花了四十塊錢噢。不過真快,三天就到了。我子清收到東西真高興勒。」

老兩口的簡單日子,偶爾也會有點小插曲。一天下班,聽爸說大伯被摩托車撞了。剛說沒一會兒,大伯就一瘸一拐進來了。一進來就解皮帶脫褲子,指給我看,說屁股上青了一大塊。當時他蹲在馬路上撿紙屑,一輛摩托車唰的一下從後面過去,把他也帶著飛了出去。大伯說:「我一屁股坐下去,好久都起不來。」

對方賠了1000塊錢,我問大伯去醫院看了沒。大媽說:「沒斷骨頭,不用去拍片子,這個只能慢慢痛,慢慢好,拍片子錢花了,又治不好。

聽大媽說,有一次早上掃地,一個警官學校的學生都在上車,人太多,照看不到,大伯掃把的柄不小心敲到了一個學生,那個學生揚起手來,要打人。「啊?」

「他不敢打的,我就在你大伯後面,我們兩個人有個照應好一點。我們兩個都在,他敢打人?」大媽在自己跟自己確定。這種消息,只能在大媽嘴裡聽到,還要在大伯不在的時候,大伯要面子,這樣的事情他只藏在心裡,不說。

這個工作,一年365天,沒有一天休息,這意味著過年也回不了家(後來麗姐因為特殊原因,過年不回老家,可以過來頂大伯的班,大伯才能回去。大伯說家裡離不了他,過年那麼多的喜酒要喝)。大媽說:「過年那天每人發200塊錢紅包,我兩個人也有400塊錢。」說到工資,大媽說,過年過節都發錢,夏天高溫補貼還發四個月,一個月100,兩個人也有800。一筆一筆的說出來,每算一筆,都是高興。除了兩個人的租房和伙食費,每個月再給家裡的孫子寄500塊錢生活費,剩下的都攢起來。

一次起身要走了,大伯隨口說了句:「不知道真的假的,聽他們說,滿了65歲的人都不要了,前段時間一個老人家在馬路上被撞的很嚴重。管他真的假的,要我我就掃,不要我就回去。


2、過去的風光

自從姐姐給大伯買了智能手機之後,每次大伯過來玩,我就多了一個新任務,幫他下載贛劇,刪手機信息。他加了幾個微信群,都是過去一些民辦老師的群。大伯說:「也得了?這些群從早到晚是一直在響的。剛剛群里說了,民辦教師可以拿到公辦教師退休工資的百分之八十五。老師退休金四千多,四八三十二,那我們也有三千多。」問他怎麼加入那些微信群的,他說有專門的人聯繫他們,大伯十七八歲的時候,就當了村裡的民辦老師,一當十九年。他說各地有些和他一樣的民辦老師,拿不到退休補助……

剛拿到智能手機,讓我給他拍了一張做頭像。

大伯愛玩,愛熱鬧。講完他的微信群里的事兒,跑去老鄉家打牌去了,留下手機,讓我幫他下載贛劇玉堂春,留大媽等著。

有一次晚上,大伯打牌贏了幾百塊錢。第二天早上起來,電動車的電瓶被偷了,他一大早給爸打電話抱怨:昨天晚上的錢白贏了,還要貼一百多塊錢去買電瓶。

剛到福州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他就跟我們說,他發現離他住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座山特別漂亮,讓我們有空的時候去那邊爬山。

他愛聽戲,我記事的時候,他家就有收音機,放的戲曲,半個村的人都聽得到。我讀小學二三年級的的時候,大伯家就買了VCD,放天仙配什麼的老戲。那個時候的VCD,只有極少數有錢的人家才有,但是那個時候大伯是村支書,在村裡鎮上都有面子,沒錢也可以賒賬。

大伯說民辦老師沒了崗位後,他就在村裡當了村幹部。在我的記憶裡面,經常一堆人在他家裡,聚餐,打牌。那幾年,肉還是只有過年過節才能吃上的稀有物,但是大伯家經常聚餐,肉香四溢,饞死很多人。村裡人對這些聚餐的幹部滿腹怨恨。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很窮,村裡的農業稅很難收,大伯為了得先進,自己借高利貸交農業稅。聽爸說,後來臨時農業稅取消了,之前沒收上來農業稅的更收不上了。大伯的錢卻一直欠著,加上他自己胡亂揮霍,欠的錢越來越多,窟窿越來越大。一次兩次的推,高利貸的人慢慢就翻臉了。

我的腦子裡一直有一個畫面,那個收高利貸的人又來收錢,拉著大伯的衣服,從大伯自家門口拖到鄰居家,要大伯下保證,到底什麼時候把錢還清。村裡人都圍著看熱鬧,原來那些被他看不起的人,這會兒都站的比他直,好心的還能替他求上兩句情,唯獨他自己張不開嘴,面無表情,任由人拖到哪甩到哪。爸說,從那之後,威信就沒了,村幹部也當不下去了。從此,再也不用去鎮上開會了。大伯開始了偶爾外出打工,偶爾在家種田的日子。

大伯蹲在老家的門口吃早飯

後來,姐姐幫大伯還了上十萬,大伯自己還了一點,到現在還背著幾萬的賬。我問爸:「怎麼還欠那麼多錢啊,這都過去十幾年了。」「大頭的都還了,現在的都是這裡一點,那裡一點。銀行里還欠著錢呢,你大伯欠著錢,長金哥哥都是貸不了款的,上次他想貸款買車,但是銀行里他都是入了黑名單的。」

大媽說兩個人好好乾幾年,把錢還一下。

前些天過來玩,大伯說:「今年回去過年,我要買一條燈芯絨褲子,一件呢子大衣,就這樣穿回家。」

【王小妮推薦語】

青娥大二以後,我就不教她了,我們就是單純的朋友了。有一個春天,我問過她:為什麼一到春節,人們千辛萬苦一定要回家。

她這樣回答:在別處,怎麼打工,怎麼賺錢,吃多少辛苦,老家人都是不知道看不見的(看不見有點近似於沒發生),只有回到老家,只有這地方,人人認識你,春節一到,家家外出的人都回來了,你走在街頭,穿上最好的衣服,風風光光地,再叫上幾個人在太陽里打打牌,於是,人人都覺得你在外面混得好,穿得洋氣。只有在老家,才沒人笑話你土,嫌你臟,說你是鄉下人,在老家人人都是鄉下人。

青娥說得很對。

下面就是她寫大伯,這個曾經在村莊里很風光的人,現在和老伴一起進城做了清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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