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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少數民族文化傳統中的女性敘事


東北少數民族文化傳統中的女性敘事

高荷紅

[內容提要]在東北少數民族文化傳統中,從母系氏族社會到父系氏族社會,從神聖生活到世俗生活,女性都佔據著重要的地位。從最初的女天神、第一個女薩滿,女性擔當的角色不斷調整,而這一切在民間敘事中留下不同的印跡。在日常生活中,女性需要遵守不同的禁忌,也享有不同的民間文類。

[關 鍵 詞]東北少數民族 女性敘事 文化傳統 神聖 世俗

東北少數民族,如滿族、赫哲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錫伯族、達斡爾族等,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信奉薩滿教,尊崇女性。至今在這些民族中,女性薩滿亦不在少數,如達斡爾族薩滿斯琴褂及她的女弟子孟小瑞、沃菊芬,鄂倫春族女薩滿丁西布、孟鬧尼母女倆、戈初傑、關扣尼等,錫伯族薩滿音新梅、趙淑珍。可以說,薩滿教在這些民族文化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一、神聖活動中的女性:女神—女薩滿

東北少數民族神話傳說中,女神大量存在,以滿族為例,就有「三百女神」。從考古資料來看,「中國北方女神創世神話大約自新石器時代起便已經存在。遼西喀左東山咀出土的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女性神像、女神廟等,使女神具備了創世神的資格」。

薩滿教形成於母系氏族社會,是採集、漁獵、狩獵經濟的產物。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薩滿教也在不斷地發展著。薩滿教既是一種原始宗教,又是一種文化體系,是一座保存古老文化的寶庫。薩滿神話、薩滿神歌、氏族英雄傳說、族群創世史詩、英雄史詩等,均通過薩滿在祭祀儀式上的演述傳承至今。「在薩滿教眾多的天穹神話中,有一批聰明、美貌、智慧而顯赫無比的女神組成的神群,她們由於統馭著天穹並居於神壇中心,為族人所敬祀、膜拜。這些女神雖然成了薩滿教天穹的主神,但她們不是人類跨入階級社會以後出現的『女王』在天上的翻版,還沒有一神教傾向。他們往往以群體出現,常常是雙神、三神、七神同體,極少有一個女神主權的神話。在薩滿神話中,還出現一個女神生三頭八臂九足的宇宙為神,神威能搖撼宇宙,飛行九層天如在步中。」

1.女神形象——創世神、火神、祖先神

滿族人民創造的神中,女性佔據重要的位置。在《滿族的家祭》中列舉的十六種神中,如阿希卡硃色(創世女神)、那丹那拉呼(布星女神)、佛托媽媽(降福送子女神)、奧都媽媽(征戰女神)、歪梨媽媽(婦女保護女神)等皆為女神,且「女神占重要地位,有些男神也可以尋找出女神原形」。滿族說部「窩車庫烏勒本」《天宮大戰》、《烏布西奔媽媽》、《恩切布庫》、《西林安班瑪發》就是僅在滿族特定的群體中流傳、韻體的或散韻兼行的、以敘述某一英雄或英雄群,主要是女性神祇的傳奇性經歷的文本。其中《天宮大戰》中的創世部分,以阿布卡赫赫為代表的女性神亦是善神和以耶魯里為代表的惡神之間的鬥爭為主,從而奠定了天庭的秩序。她們毫無疑問成了創世的天神。

在東北少數民族中,女神波娃的形象流傳很廣。有的傳說中這是一老年婦女(埃克岱波娃,火神媽媽波娃的意思),有的傳說中這是一老年男子……女性火神形象是一個產生於母系氏族社會的較古老的形象,傳說她居住在地下一片高亢乾爽的地方,避開水澤之區。到了父系氏族社會,波娃的形象才逐漸變成男子。女神被認為是他的妻子,甚至完全消失。

鄂溫克族女神創世神話篇幅短小,敘述簡潔。創世女神形象獨特。她們沒有其他民族創世神話中女神的那種戰天鬥地、令人蕩氣迴腸的輝煌歷史,她們創造世界的舉動是平靜而舒緩的。如關於風如何起源,在嫩江流域農業鄂溫克族中流傳的神話是這樣解釋的:

傳說在地球的邊沿上有一個老太太,手裡拿個很大的簸箕。她端起大簸箕一晃動,大地就颳起風來。

在鄂溫克族自治旗牧業鄂溫克族中也有類似的神話流傳:

在人界盡頭,有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嫗,她一晃動頭髮,便颳起大風,那位老嫗就是風婆神。

在陳巴爾虎旗鄂溫克族民間流傳的神話:

太陽出來的地方,有個白髮老太太,她有個很大很大的乳房。老太太是個撫育萬物的薩滿,人間的幼兒幼女,都是由她來賜予的。

錫伯族的女祖先神喜利媽媽,或叫子嗣神,是庇護錫伯族人口興旺和家庭平安的女祖先神,也是錫伯族崇拜的最主要的祖先神。她主管傳宗接代,子孫繁衍,保佑子孫興旺。對女祖先神的崇拜是錫伯族最古老的宗教信仰之一,在東北地區廣泛流傳著關於喜利媽媽的故事。傳說在遠古的時候,錫伯族部落的男人全部出動去圍獵,只留下一位名叫喜利的姑娘,照看老人和兒童。圍獵人一去不歸,喜利姑娘憑藉著勇敢和智慧,戰勝各種困難,消滅了旱魔,保護了老人和孩子,並把孩子們撫養成人,給他們組成了家庭,錫伯族部落從此繁衍興旺。玉帝為之感動,認喜利媽媽為女兒,並封她為「喜利媽媽」。後來「喜利媽媽」就成了錫伯族人世代供奉的女祖宗。

赫哲族的薩滿還供奉一類「娘娘神」,這是一批同傳染病、流行病有密切關係的神靈,如傷寒娘娘、瘟病娘娘、天花娘娘、疹子娘娘、水痘娘娘等。

東北少數民族信奉萬物有靈,其他女神如滿族信奉的天神阿布卡赫赫、地神巴納姆額吉、柳神佛托媽媽、星神卧勒多赫赫,鄂倫春族信奉的海神烏吉娜等,都是女性神。

2.人類的誕生

關於人類的誕生在民間流傳著多種異文,漢族神話中女媧摶土造人,鄂溫克族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鄂溫克公社必魯圖生產隊也流傳著《用泥土造人和造萬物的傳說》,說的是保魯恨巴格西天神用地上的泥土捏成一個一個的人形和世間的萬物。

滿族神話《天宮大戰》中人類誕生、毀滅再誕生經歷了三次:最初女人是阿布卡赫赫和卧勒多赫赫先造出來的,「心慈性烈」;男人是巴那姆赫赫用自己身上的肩胛骨和腋毛,加上姐妹的慈肉、烈肉糅成了一個男人,又從野熊跨下要了個索索安在男人胯下以區別男女。第二次是阿布卡赫赫派神鷹哺育了一個女嬰,使她成為世上第一個大薩滿,用耶魯里自生自育的奇功使她能傳替萬代。第三次是洪水過後,大地上只有代敏大鷹和一個女人留世,生下人類,也是女性大薩滿,成為人類始母神。

在鄂倫春族故事《男人和女人》中,造人的是男神,男性和女性之間也有了差別。十個男人是恩都力用禽獸的肉和毛做成的,所以強壯有力;而十個女則是用泥土捏成的,所以「軟兒巴幾」的,一點勁沒有,啥活兒都不能幹。只是後來吃了恩都力塞進她們嘴裡的果子,於是有了姣美的外貌和伶俐的頭腦。鄂溫克族認為人類的由來跟薩滿有關,在太陽出來的地方,有個白髮老太太,是個撫育萬物的薩滿,人間的幼兒幼女,都是由她來賜予的。

滿族族源神話故事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三仙女》的故事。其中講道,從前天上住著三仙女:恩庫倫、正庫倫、佛庫倫。一天她們下凡到長白山天池中洗澡,天上飛來一隻神鵲,將一枚紅果掉在佛庫倫的衣服上。佛庫倫口服紅果有了身孕,不久生下一男孩,取名布庫里雍順,他便是滿族的先祖。

3.薩滿

據我們所見的資料來看,東北少數民族中的第一位薩滿都是女性,而薩滿的神奇本領與鷹有著密切的關係。滿族人的薩滿最初大多是女性,而薩滿在氏族部落以及民族共同體中的地位是十分顯耀的。鄂倫春族最初的薩滿很可能大多是女薩滿。晚近時期的鄂倫春社會中薩滿有相當一部分為男性,女性的數量已大為減少,僅佔一半。在鄂倫春族的神話傳說中,第一個薩滿在多數傳神奇本領源自於神鷹所為。

滿族「窩車庫烏勒本」《恩切布庫》中提到了第一位女薩滿與雄鷹的關係:

在那最危急的時刻,天母阿布卡赫赫派來了拯救生靈的小海豹——「環吉」媽媽。小海豹游到了在怒濤中拚命掙扎的一對男女身邊,將這一男一女送到一個綠島上。他們找到一個安全舒適的海濱洞穴,棲身住了下來,成了世上唯一的一對夫妻,從此留下了生命。他們生下的第一個小生命是一位女嬰,女嬰生下來沒幾天,海水暴漲,把到海邊採食的一男一女又捲入海浪之中,衝到另一個無人居住的島嶼。海灘上只留下一個呱呱啼叫的女嬰,啼叫聲驚動了天母阿布卡赫赫,她派身邊的侍女變成一隻雄鷹,把女嬰叼走,並把女嬰撫育成人,成為世上第一位女薩滿。

在《天宮大戰》中詳細介紹了神鷹如何培育薩滿的:

神鷹受命後便用昆哲勒神鳥銜來太陽河中的生命與智慧的神羹喂育薩滿,用卧勒多赫赫的神光啟迪薩滿,使她通曉星卜天時;用巴那姆赫赫的膚肉豐潤薩滿,使她運籌神技;用耶魯里自生自育的奇功誘導薩滿,使她有傳播男女媾育的醫術。女大薩滿才成為世間百聰百伶、百慧百巧的萬能神者,撫安世界,傳替百代。

《天宮大戰》的講述開篇都要提及一位大薩滿「博額德音姆」,她「騎著九叉神鹿」,「百餘歲了,還紅顏滿面,白髮滿頭,還年富力強。是神鷹給她的精力,是魚神給她的水性,是阿布卡赫赫給她的神壽,是百鳥給她的歌喉,是百獸給她的坐驥。百枝除邪,百事通神,百難卜知,恰拉器傳諭著神示」。

這些女薩滿有著無邊的法力,可以搜索陰冥、追魂奪魄,有著起死回生的偉大法力。

鄂溫克族神話《伊達堪》,記述了一位法力無邊的女薩滿的事迹:

一個叫米凱斯克·伊達堪的薩滿,能駕馭火神。她能帶著大鼓(溫突溫)、法衣(薩瑪斯吉)、神鏡(脫力)、木杖(巴勒達克)和庫吉草(香草)等,跳進燃著十車火柴的火堆,隨著熾熱的火旋轉騰跳。當火勢變弱時,伊達堪忽地隱沒了身子,使觀賞者大為震驚,都以為她被焚毀了,因而譏笑她並沒有真本事。就在眾人驚疑不定時,猛地一件件神器從火堆里飛了出來,跟著女神米凱斯克·伊達堪,從餘燼未熄的火堆里安然無恙地一躍而出。

鄂倫春族婦女保護神「烏兒庫布堪」也是位大薩滿,在嫩江邊與一位瞧不起她的男薩滿比試的過程中展現了她非凡的能力:

她用兩隻手上下擼「槍探子」,邊請神祈禱,一上一下,越擼越快,隨之女薩滿的身體也隨著上下啟動。接著,她又用手轉動「槍探子」,速度越轉越快,女薩滿與「槍探子」一起「嗖嗖」地轉,時而像颳風的聲音,時而像閃電般地炸響。這時,只聽到天上「隆隆作響」,一道閃電打來,一下子就把那位男薩滿的頭髮「刷」光了,變成了禿子,頭頂像被火燒一樣難受。

伊散珠媽媽是想像中的錫伯族薩滿教的祖師,當薩滿徒弟艱難地通過「十八的卡倫」之後,最後還去她那裡報到,由她親自下旨諭,將他「登記入冊,歸入檔案」,並「遣返人間」。她實際上是薩滿界的太上皇,掌握著至高的權力。

在東北少數民族的故事傳說或說唱文學中,雖然女主人公已不同程度喪失了薩滿的面貌,但透過故事情節卻依然不難分辨出她們身上女薩滿的某些印記。如能死而復生、能夠變成神鳥,成為英雄的助手。

鄂倫春族的故事、傳說和說唱故事中常有莫日根(英雄)被對手(通常為蟒猊)打死,他的妻子或未婚妻使之死而復生的生動情節。

赫哲族「伊瑪堪」中記述了大量女子,在薩滿英雄求婚時成為他們的神奇助手——她們能變成黑色的神鳥——「闊力」並具有飛騰變化的力量,主人公在「闊力」妻子的幫助下西征復仇。她們能變成「闊力」,「闊力」能變成女子,有強大的神通,保護並幫助英雄完成功業,有時也阻礙他們完成這種業績。她們飄忽無蹤、勇猛善戰,同主人公莫日根結為夫妻,幫助他們在征戰途中戰勝各種艱難險阻,克敵制勝。她們是薩滿的一種特殊類型的保護神。每一個莫日根在完成一系列偉大業績的過程中受到神秘莫測、變幻多端、具有廣大神通的神鷹(闊力)的幫助,其實正是體現了薩滿受到他的保護神幫助的關係;而一個又一個的「闊力」同主人公莫日根結為夫妻的情節,正是體現了薩滿獲取保護神、不斷增進神力的過程。?

可以這樣說,「薩滿平常是現實生活里的一位普通人,可是當她(他)行使神職的時候,她完全超越人的能力極限,以無所不能的神人形象出現在人們的精神生活世界裡,向神靈傳達人的心愿,向人間傳達神靈的旨意。她內心世界的靈魂深處蘊藏著超人的神性和非凡的本領,她的身上凝聚著人性和神性複合一體的文化內涵」?。東北少數民族的神靈體系中,女性居於神靈之高位;人類最初的誕生、婚姻形態的穩定、生產生活方式制度的制定過程中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雖然,後來創世神靈被男性取代,但她們作為可與神靈溝通的薩滿同樣佔據著重要地位。

二、世俗生活中的女性

與新中國成立前漢族女性要被裹腳、從小以學習女紅為主不同,東北少數民族女性在生產、生活、婚姻和社會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某些方面還優越於男性。

張菊玲曾指出滿族與漢民族迥異的婦女觀,筆者認為適用於所有東北少數民族。「生活在白山黑水間的滿洲民族,他們的婦女觀,卻非如此。從遠古時代傳承下來的大量薩滿神話,諸如《天宮大戰——恩切布庫媽媽篇》、《烏布西奔媽媽》、《尼山薩滿》等等,保留著眾多的女性神祇,充分反映出遠古時代婦女在部族中的崇高地位,並以神聖的力量,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觀念。在關外過漁獵生活時,滿族女子除生兒育女外,也同男子一樣參與採集、狩獵;而宗教生活中,還能充當薩滿,是人與神之間的橋樑;征戰殺伐時,又同樣能成為騎馬殺敵的英雄。到了清代,留在東北的旗人,仍然保留著這些民族文化的傳統。康熙朝的黑龍江將軍薩布素與夫人蘇木,在抗擊沙俄侵略第一線並肩騎馬,率兵作戰,勇猛頑強,至今吉林省(黑龍江)的寧安,仍流傳著講述他們英雄故事的長篇傳說。至於到關內與漢民一起居住的旗人,滿漢民族日益融合,許多原有的習俗,日漸失去;但旗人婦女不纏足,則是始終保持下來的民族習慣。清代初年,旗人婦女在街上騎馬,亦是常見的現象。」?

直至20世紀中後期,滿族家庭往往仍由女性持家,安排家庭中的大小事情;赫哲族最早從事農業勞動的主要是婦女,因為男人每到春播、春種時,正值漁獵繁忙的季節;皮革加工過去主要是婦女的任務,多是對魚獸皮加工,製作各種衣服,並在其上刺繡各色花紋。赫哲人婦女多在家操持家務,教育子女,從事樺皮器具的製作,堅果、漿果和野生植物的採集,魚皮獸皮鞣製加工、鏤花刺繡等;?鄂倫春族婦女在秋天將都柿果採集下來,放在樺皮桶內蓋好封存,埋到地下,待天冷時取出,就可品嘗到酸甜味美的都柿酒了。

東北少數民族女性非常能幹,但是還需遵守一定的規矩,也有很多禁忌需要遵守:兒媳婦不能和公婆同桌吃飯,老人吃飯的時候,兒媳婦站在門檻外面伺候,吃一碗飯給盛一碗飯,不得怠慢。對客人也是如此。待老人吃過飯後,兒媳婦方可在外屋吃飯。老人沒睡覺之前,兒媳婦不能睡下。老年人從外邊走進屋內時,晚輩人不能躺著不動,要讓給座位。有客人到家中時,兒媳婦要給裝煙、倒茶水。?年輕婦女不能跨過男人衣服,她所用的被褥都要單獨放著,不能與男人的被褥放在一起。女人的褲子不能掛在屋裡。產婦用過的褲子和衣服都要遠遠的扔掉或洗凈放在倉庫的陰暗地方,以備下次再用,不能放在屋子裡,更不能穿在身上。年輕婦女月經期間,不能接近神,這些都暗示婦女的不潔凈。?

生育禁忌:禁忌男人入產房,一是怕產婦不潔,恐對男人形成威脅;二是,男屬陽,女屬陰,分娩時女陰虛弱,難與男子陽盛相抗衡,恐男子進入產房後對產婦母子不利。除此之外,赫哲族許多習俗禮儀如獵熊只能由同族同姓的人共同進行,女子不得參與分食熊肉……女子是外族人,她們如果食用了熊肉,便破壞了一族一姓死而復生、延續生命、生生不已的神聖意義。?

東北少數民族女性觀是隨著時代的變化在不斷地變化的。女性從高高在上的女神被崇拜到掌握著通天與神溝通的技能的大薩滿再到世俗的家長里短,女性也不斷適應著自己的角色。

三、民間敘事中的女性

女性在民間文化中的形象是多樣的,有的民間故事把日月星辰的由來歸於女性的不幸命運,也有懶惰的女性形象,但是大多數女性形象是正面的,她們或是家庭中的巧媳婦或是部落中的能人,有的女性因其能力超群或為部落做了大量的貢獻還被後人供奉。

1.巧媳婦形象

漢族的巧媳婦多半表現在巧思,尤其是與丈夫的對比中展現其智慧。東北少數民族的巧媳婦也有其相似之處,其聰明才智都展現在日常生活中。

孟慧英將赫哲族「伊瑪堪」中莫日根的妻子們大致分為賢惠婦女型、深明大義型、大薩滿型、文武雙全型,她們都是莫日根的好幫手。

滿族民間故事《金馬駒》中講道,有位老人,三個兒子都不成器,當不了家,三媳婦能說會道,家裡家外一把手,便當了家。她帶領全家人種糧種菜,度過饑荒,又把兄弟三人的饞病、懶病都治好了。

赫哲族民間故事《考媳婦》中有個巧媳婦的形象,說的是有一個新過門的巧媳婦,婆婆讓她做一道以魚為材料的菜,要做到「看看是生的,吃吃是熟的」。巧媳婦挑了兩條新鮮鰉魚,飛刀片下魚肉,切成細絲,放到樺皮盆里,用醋泡上,魚皮在火上一烤一抖,魚鱗全掉了,魚皮烤得焦黃噴香。她把魚皮也切成細絲,加上佐料一拌,一大盆生魚冷盤做好了。公婆吃後交口稱讚,從此巧媳婦的「剎生魚」的吃法便流傳下來。?

達斡爾族故事《聰明的媳婦》講的是「聰明的媳婦」為挽救被定為死罪的丈夫的性命,先用刀割下丈夫的頭髮,再利用縣令的「一刀之罪」不能受兩刀之苦的理由,使丈夫得以解脫。

鄂倫春族故事《綉女》,說綉女教會鄂倫春人在他們穿的皮襖、皮褲上綉各種各樣的花紋,最後她在犴皮上綉了騮馬,馬身上綉了兩隻翅膀,綉完之後馬帶著她騰空而去,人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2.能人形象

東北少數民族的女性跟男性一樣能幹,既有一技之長,又能為大家做事。

滿族民間故事《朱舍里格格》中的三音媽媽,專門給人治病,部落的人不管大小病都找她醫治。誰家若有大事小情都要找她,而她又准能辦成。她說的話大伙兒都聽,她辦的事大伙兒都服,所以大伙兒都稱她「葛珊達」(部落長)。她不僅在本部落出名,而且在外部落也出名。還有,《朱圖阿哥》中的博爾混媽媽、《蜂媽媽》中的蜂媽媽等,無不享有很高的威望和地位。

新疆察布查爾縣錫伯族的一家供奉著一個「德德薩滿」。據這家老太太講,錫伯族西遷的時候,非常辛苦,生病的生病,婦女生孩子,還遇到妖魔的侵擾。德德薩滿是個沒有結婚的姑娘,遇到這樣的事情之後,她忙前忙後,每天都給人治病,為了保護族人還和惡鬼搏鬥,最後累死了。錫伯人到新疆後,為了紀念她,給她立了神位,每年給她上供祭祀。?

鄂倫春族《女獵人殺妖怪》中的阿金梅又勇敢又智慧,利用妖怪吃小孩的貪念砍掉了妖怪的腦袋,從而保全了整個部落。

3.廣為流傳的《尼山薩滿》

在薩滿文化中,女薩滿的存在不但普遍,而且神職傳承歷史悠久,東北各民族至今還流傳著不同時代一些著名女薩滿的事迹,像烏布西奔媽媽、尼山薩滿等。女性接替氏族薩滿身分直到如今還在一些民族中存在。?

滿族的《尼山薩滿》是二萬餘字的長篇薩滿傳說,在北方民族中的傳播,不僅僅局限於滿族群眾,在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赫哲等民族中都有廣泛流傳和影響。各族在保持原型故事基本情節外,都依本族生活習俗和喜好與夙願,均有各自的發揮,表現了濃厚的民族性,如鄂倫春族的《尼順薩滿》不足兩千字,狩獵文化特色的細節,使之更加鄂倫春化。民國以來,在瑗琿地區,當地滿族人將之稱為《音姜薩滿》或《尼姜薩滿》,鄂倫春族稱《尼海薩滿》或《尼順薩滿》,都是康熙年間人們參加雅克薩保衛戰,從滿洲八旗兵弟兄中學來的。孟金福解釋《尼海薩滿》與《尼山薩滿》故事情節不同的原因是「我們鄂倫春人喜歡尼山薩滿這位女薩滿,心腸好,肯幫助人,很像我們民族性格。故事裡講她送給伊蒙爾汗的禮物不是大醬,是狍子腿和野獸肉,完全是我們鄂族的女英雄形象」?。赫哲族尤翠玉老人講的《尼新薩滿》,實際就是凌純聲早年《一新薩滿》的簡略本,其情節與滿語《尼桑薩滿傳》幾乎一致。

四、女性的講述

我們發現在不同的民族中,有許多文類是由女性獨享的,比較典型的是女性水書,在東北少數民族中,有一些文類是女性來講述傳承的。

1.由女性為主講述的文類

赫哲族的「搖籃歌」往往不像絕大多數民族的此類歌謠,是寄託母親對孩子未來的希望,因為赫哲母親害怕這樣做會使魔鬼注意到孩子,從而給孩子帶來災難。「家庭歌」述說的往往是家庭圈子裡發生的各種悲慘的事,如婦女遭受的壓迫和她們承擔的沉重勞動,家庭中出現的悲劇等等。婦女的歌有許多常常也插在傳說和故事中演唱。在婦女圈子裡流行過一種「愛情歌」,其中往往充滿對情人全身各部位和男女互相愛撫的具體細節的描寫,這種歌一般忌諱被男子聽到。?

雖然被記錄下來的女性「伊瑪堪」歌手很少,但當男子外出行獵時,赫哲婦女夜晚會演唱伊瑪堪,相信這樣能使漁獵活動順利,收穫豐盛。?漁獵季節留在家裡的婦女和老人也(睡覺前、灶火熄滅後)夜夜講唱「伊瑪堪」,祝福外出的人們交好運,事事有神靈保佑。?女性在唱「伊瑪堪」時,也有自己專屬的調。赫哲族的著名歌手尤樹林在其口述史中總結「伊瑪堪」說唱特點時提到:「伊瑪堪……唱的時候曲調不一樣,老頭唱的,婦女唱的,小夥子唱的,小孩子唱的都不一樣,各有各的調,各種調隨時隨地演唱時都有變化。」?

赫哲族有「大唱」,也有「小唱」。小唱多為婦女講述帶有大量韻語成分的生活故事。「小唱」並不是一般的韻文創作,也不是說唱文學,而是用婦女愛唱的民間小曲、小調,並以「白本出」、「耶林出」、「牟旦出」、「匡格兒當」、「蘇蘇」等作為襯詞來唱歌敘事,每種襯詞都穿插在各自固定的故事裡,因此也成為不同故事的題名。?這類帶韻語的故事,主要為該族婦女所傳述。?

錫伯族民間說故事非常普遍,除了文人和老年人之外,婦女說故事的特別多。她們召集子孫,圍坐炕上的火盆旁或油燈下,津津有味地講述各種故事,以故事的情節達到誘導、教育的目的。?

原索倫族系鄂溫克獵民中流傳的一首《孤女歌》,是一首傳統「苦歌」,婦女往往邊唱邊哭,在韻律上顯得格外整齊、和諧。

我也沒有母親,

我也沒有父親。

豹子就是我的母親,

野豬就是我的父親。

老等是我兩姨親,

鵓鴿是我姑表親。

狍子是我的男人,

和狍崽子多親近。

野雞是我的同伴兒,

和烏雞來貼臉兒。?

鄂倫春族採集歌大多流行於婦女之中,它們見景生情,記錄了婦女們採集勞動的場面,以「白描」式的手法為主,如:

風和日麗好春光,

姐妹上山採集忙。

多采柳蒿芽和野韭菜,

冬有野菜肉飯香。

秋色染成五花山,

姐妹采木耳蘑菇不得閑。

多把都柿稠李子采,

老人小孩都心喜歡。?

這些在不同民族中由女性來講述或演述的文類,展現的也多是女性的生活和她們豐富的情感和內心世界,無論是委屈也好,痛苦也罷,快樂也好,鬱悶也罷,都通過歌聲的傳遞、故事的講述獲得心靈的寧靜。

2.女性故事家

伊瑪堪的演唱場合主要有漁民獵人捕魚、狩獵歸來宿營時,節日喜慶、婚喪嫁娶特別是守喪時,特定的說唱場合決定了藝人以男性為主。而東北接近半年漫長的冬日夜晚,講唱伊瑪堪能幫助人們消磨慢慢長夜。?伊瑪堪歌手有男也有女,一般均為年齡較大的人。有幸被記錄下來的女歌手有三位:尤蘆氏——女歌手,樺川縣蘇蘇屯生人,會唱《木出空》、《阿格丟莫日根》、《莫土格格》、《希爾達魯莫日根》、《希爾達魯和哈羅》等,生卒年月不詳;畢張氏——女歌手,饒河縣四排鄉人,會唱《愛珠力莫日根》等。1980年去世,終年85歲;葛畢氏——著名歌手葛德勝、葛長勝之母,原籍富錦市下吉利人,生卒年月不詳。?這和女性的生活圈子、職業特徵及她們主要的說唱場合有關係。她們很少出門,多半只會講家庭故事,聽眾也多半是婦女和小孩。

鄂倫春族摩蘇崑國家級傳承人莫寶鳳,說唱敘述了鄂倫春民間長短篇摩蘇崑(說唱)和堅珠恩(敘事詩)作品,講述了民間傳說故事,並詳細介紹了歌詞的風格特點。目前由她演唱、口述的說唱、敘述詩、傳說故事等民族民間口頭文學長篇和片段,已經記譯整理出的有《英雄格帕欠》、《雙飛鳥的傳說》、《鹿的傳說》、《婕蘭和庫善》、《諾努蘭》、《阿爾旦滾滾蝶》、《勸丈夫》、《獨妻的由來》、《罌粟花的來歷》、《雅林覺罕與額勒黑汗》、《坦托鳥》等。已經記譯整理的民歌有幾十首。她還提供了大量的民俗、民間舞蹈、薩滿歌舞的資料。為挖掘和搶救民族民間文化遺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被獵民譽為鄂倫春族語言藝術大師。

鄂倫春族歌手李水花,1981年成為黑河地區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會員。她說唱的鄂倫春民間摩蘇崑長篇和片段有《英雄格帕欠》、《雙飛鳥的傳說》、《娃都堪與雅都堪》、《雅林覺罕與額勒黑汗》等,還有一些長歌片段《薇麗彥和英沙布》以及一些短篇摩蘇崑說唱。她講述的傳說故事有《獵人·獵狗和狼》、《黑瞎子倒霉記》、《奶頭山》、《小妖依霸》、《雁姑娘和獵手》、《烏勒爾名的來由》、《引火燒身》、《金鋼圈》、《摩蘇崑的由來》等等。?

滿族說部傳承人何世環,現住黑龍江省黑河市孫吳縣沿江鄉四季屯村,祖籍原在現屬黑龍江對岸「江東六十四屯」。1900年庚子俄難時,祖上逃跑到下馬場。爺爺和父親都通曉滿文,父親何靄如是下馬場小學校長。何世環從幼年受家族熏陶,很小就會滿語,善於用滿語給族人講滿族說部,至今她還能用很流利的滿語講述《陰姜薩滿》(她自己強調是《陰間薩滿》,因為是薩滿到陰間去把人的靈魂帶回來,固有此稱)和滿族說唱故事《耶欽哈哈濟》。她會講的滿語故事多半都是聽四季屯村的富西利布(音轉)講述的。?

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富裕縣三家子村十六位滿語傳承人中五位女性,即孟淑靜、陶玉華、陶青蘭、吳賀雲、趙鳳蘭,她們的傳承以家族為主,滿語會話程度較高。孟淑靜還能唱薩滿歌,講述薩滿故事。?

東北少數民族的女性從神聖生活到世俗生活,從自己講述、被他人講述,她們都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

[注 釋]

張碧波、董國饒主編:《中國北方民族文化史》下冊,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65頁。

郎櫻:《薩滿與口承文化——薩滿文化在口承史詩中的遺存》,載《中國社科院諮詢委員會集刊》第2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

富育光、孟慧英:《滿族薩滿教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182頁。

徐昌翰、黃任遠:《赫哲族文學》,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54頁。

汪立珍1998年在鄂溫克族自治旗伊敏索木調查資料,見汪立珍《鄂溫克族神話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74頁。

王士媛、馬名超、白杉編:《鄂溫克族民間故事選》,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9頁。

賀元秀:《錫伯族文學簡史》,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6頁,第5頁,第187頁。

徐昌翰、黃任遠:《赫哲族文學》,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65-66頁。

徐昌翰、隋書今、龐玉田:《鄂倫春族文學》,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46頁,第15頁。

《黑龍江民間文學》第6集(內部資料),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1983年,第9頁。

富育光講述,王慧新整理:《恩切布庫》,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2-134頁。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0-71頁。

陳巴爾虎旗鄂溫克公社老牧民謝拉費姆口述,道爾吉譯述,轉引自馬名超《馬名超民俗文化論集》,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3頁。

關小雲、王宏剛:《鄂倫春族薩滿教調查》,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92頁。

??????徐昌翰、黃任遠:《赫哲族文學》,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41頁,第65頁,第65頁,第2頁,第39頁,第22頁,第18頁,第247頁。

? 汪立珍:《鄂溫克族神話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50-251頁。

? 張菊玲:《俠女玉嬌龍說:「我是旗人」— —論王度廬「鶴—鐵」系列小說的清代旗人形象》,《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第109-110頁。

??黑龍江省編輯組:《赫哲族社會歷史調查》,「民族問題五種叢書」,哈爾濱:黑龍江朝鮮民族出版社,1987年,第267頁,第268頁。

??孟慧英:《薩滿英雄之歌——伊瑪堪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279頁,第9頁。

?《考媳婦》,載王士媛等編《赫哲族民間故事選》,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年,第214頁。

? 奇車山:《衰落的通天樹——新疆錫伯族薩滿文化遺存調查》,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年,第64頁。

? 富育光:《〈尼山薩滿〉與北方民族》,載荊文禮、富育光彙編《尼山薩滿》,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3頁。

? 彭書麟、於乃昌、馮育柱主編:《中國少數民族文藝理論集成》,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99頁。

??馬名超:《馬名超民俗文化論集》,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79頁,第109頁。

?《黑龍江民間文學》第5集,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1983年,第76頁。

?《錫伯族簡史》編寫組:《錫伯族簡史》(修訂本),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151頁。

? 孟古古善口述,譚玉昆譯,金華1959年3月1日記錄於呼瑪十八站鄉。

? 高荷紅:《赫哲族伊瑪堪說唱藝人探究》,《滿語研究》2005年第2期。

? 孟淑珍:《鄂倫春族民間出色的歌手故事家莫寶鳳》,載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黑龍江民間文學》(內部資料)第18集,1986年,第221頁。

? 孟淑珍:《鄂倫春族民間摩蘇崑歌手、故事家李水花》,載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黑龍江民間文學》(內部資料)第18集,1986年,第223頁。

? 筆者從2006年開始一直調查採訪何世環老人,資料由筆者整理。

? 詳細資料見筆者論文《黑龍江省富裕縣滿達柯友誼鄉三家子村滿語傳承人調查研究》,《滿語研究》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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