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訪基層教育之怪現狀

管窺基層教育之怪狀

我們村，以前是鄉，「鄉改村」後，有13個隊，因人口多，所以建有村小學、村初中。我上小學的時候，對學校有多少人，沒什麼概念，只是模糊記得，5歲半被送進學校讀一年級，學校開始是不收的，一則我年紀小，二來聽說當時一年級接納的學生已經夠多。

二年級的時候，有3個班，每個班都七十好幾人。一個二年級，就有200來人。一個小學，有5個年級，粗算一下，整個學校，沒有一千人，也該有七八百人。

小升初，因短了4分，沒能考上鎮上的中學，家裡又沒錢「走後門」，只好進了村初中。當時，我們的村中學也是蠻大的，初一就有4個班，一個班有六七十人，記得我在的一（4）班，因人數太多，桌椅把教室的後門都擠住了，只有前門可以自由出入。

另說一個事兒，大傢伙兒可以想像曾經我讀過的初中是多麼「繁榮」。

我們鎮，管著50個村，每個村幾乎都有自己的小學，但不是每個村都有自己的中學。作為一個擁有10萬人口的大鎮，鎮內初級中學僅4所，我們的村中學就是其中之一。那時，我們的村中學容納了本村的學生以外，還有附近村的中學生，包括北港村、付梁村、官溝村……

我上初中時，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印象里，大我幾屆的同村人，好多都沒念完初中就外出打工了，但由於我們的村中學輻射範圍廣，學生的數量絕不會太少。

上高三的時候，也就是2007年前後，我讀過的小學因學生太少而被廢棄，我讀過的中學變成了小學，小學生源依舊是以前初中覆蓋的範圍。

這兩年，我的初中老師，現如今的身份是小學教師的他們，大多已經退了下來。此次回家，經過學校門口，父親告訴我：學校里也就300不足的小學生，還有2個曾經的初中老師在教課，明年也要退了。學校里後來進來的年輕老師，是從各個村聘過來的。他們大多不過是在外沒本事掙錢，在家也不願幹活的人，每月拿著一千來塊錢的工資，混日子。

「現在吧，去小學當老師，誰想去都可以去。」父親有些感慨。

「為什麼不把那些退休的老師返聘回來？」

「工資少。如果返聘回來，這些老師還想在學校給自己的家人安排個位置，多掙點。比如那個朱老師，明年就要退了。他就說，如果學校食堂能給他家那口子安排一個工作，他就願意繼續教課。否則，明年退下來，他就去別的地方帶補習班……」

聽聞至此，一是唏噓現在小學學生數量如此之少，二來擔憂小學竟有淪為一些「不學無術」之徒的混世港灣之趨勢，三則感慨老師的掙錢心思也是如此強烈。

「不掙錢誰干？那些稍有點本事的老師，早幾年前就想辦法擠進了那些看上去有前（錢）景的學校。他們現在混得都不錯——在學校外面搞個輔導班，一年少說也是十多萬。」父親說。

正月里去舅舅家拜年，看見了他正在讀4年級的大孫子，又想問問有關小學的事情。

與舅舅家隔著一條河，斜對面就是他們的村小學。小時候表哥因背誦不了課文被留校了，我常去給送飯。

舅舅正在削胡蘿蔔，我湊過去，和他拉起閑話。

「你們的村小學還在嗎？我們的村小學已經沒有了，曾經的中學變成了現在的小學。」

「我們的小學還在，只是裡面學生不多。去年只有20來人，後面有人向上面反映，現在，大概有30多個學生，四五個老師。」

「有人反映？反映什麼？」

「反映村裡的學生都進了鎮里的學校。所以現在，其他村的小學（尤其是鎮附近的那些『傳聞』教學質量比較厲害的小學）不許接收本村以外的學生。但是吧，我看呀，反映也沒多少用。家裡稍微有點基礎的，還是把孩子送去了其他學校，因為覺得那裡的教學環境好。你看，我家的孫子就去了鎮上的先鋒小學。現在，留在村小學的學生，都是家裡基礎一般的。」

「如果去其他學校讀書，費用應該比在本村讀要高吧。」

「高多了。在本村讀，吃住在家，開銷也就是學雜費。離開家，去鎮上讀書，一個學期下來，花銷在五千以上，而且主要花在託管上。你看，孩子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需要人照顧，家裡去人不方便，便找託管。一個學期，託管費就將近4000。有一次上面要來學校檢查，老師叮囑學生，如果有人問他們是住讀生還是走讀生，他們要回答自己是走讀生。因為如果太多數學生說自己是住讀生，就會牽扯出許多問題嘛。」

「那這4000塊錢具體花在哪些方面？」

「早餐費、午餐費和晚餐費以及住宿費。另外還有保險費。」

「保險費？」

「嗯。孩子在那裡住，當然需要保險。但是保險費也不貴，一個學期，100塊。交給託管人，他給寫一張條子。」

「不是真正的保險合同，而是一張條子？」

「就一張條子。我上次拿回來了。但現在，忘記放哪兒了。」

「連合同都見不著，真能起到保險作用？還是你們花100塊買個心安呢？」

「也就是買個心安吧。我那次去接孩子，一個人騎摩托把一個孩子撞了。看見路上有這麼多人看著，那個男的就帶著孩子去醫院檢查了。我當時也沒急事，就跟著去了醫院。後來我想，這人如果是個人販子，把孩子拐走也是輕而易舉的。」

「嗯……孩子們幾點放學？放學後他們幹嘛？」

「下午四點半放學，放學了就去託管的人家了。那些報名搞補習的孩子呢，吃完晚飯就開始補習；那些沒報名補習的孩子，吃了飯，要麼看電視，要麼在屋裡玩。如果要外出，跟託管人打聲招呼就行。」

「託管的地方，一般管多少孩子？」

「有些託管的地方大，能管三四十個孩子。地方小的呢，也能管十幾二十個孩子。一年下來，他們能掙十多萬。」

「比我打工強多了。這些搞託管的人，都是些什麼人？」

「都是學校老師。他們在學校附近租或者買下一些地方，用來託管學生。」

「他們賺的錢，會分給學校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

「您剛才說一個學期五千多，託管4000。還剩1000呢？」

「那1000，是一個學期的補習費。因為怕查，一般是先報名補習，考試前的一兩星期再收費。學校11點半放學，下午2點上學，補習就是在這個時間段進行。再就是晚飯後，還補習一會兒。」

「這些老師補課，一般在哪裡收費？」

「以前在班裡收。現在也開始用微信轉賬了。」

「學校應該知道老師補課、收費的事吧？」

「當然知道。」

「那麼補課老師的收入，分不分一點給學校？」

「不曉得。」

「老師強迫學生補習不？」

「不強迫。但，補習了的孩子，能考好；不補習的孩子，一般考不好。」

「是不是真的像社會上傳言的『老師上課不講真東西，下課要求孩子補習』？」

「不知道。但是，現在大多數老師的態度，肯定有問題。先鋒小學有個老師，就在前面那個村，他家搞了好幾個養殖池塘。有一次看見他在塘里網龍蝦，我問他怎麼沒去學校上課，他說，讓別人代課了。我笑話他是不是把養殖當主業，把教學當副業了。他說：『就那麼回事。』你看看，現在的老師都這樣了，能教好學生嗎？」

「說了這麼多，都是學校老師在學校里搞補習、在學校外搞託管收費的事兒。那麼，學校不亂收費，是嗎？」

「也不是這樣。比如，學校每學期都要換校服，都要收錢的，一次200多。但每次校服都沒壞，而且也都能穿，可學校就是要換校服、要收錢。還比如，讓你家孩子上台表演，也得交200多。有一次，因為上面查得緊，學校就把錢退給學生了。可到了快放假的時候，學校找了個理由，又把錢收上去了。」

「你們沒有想過把這些事往上面反映反映？」

「哎，也不是沒這想法。只是現在，每個家庭就一兩個孩子。如果往上反映，得罪了人，怕以後對自家的孩子不好。再說了，做父母的都這樣，再苦再累，也想著把自己的孩子往好地方送，就算這地方收費再貴，再不合理，也認了……」

後記

且不說「小學生寄宿學校」本身就存有爭議，單就我聽聞的「小學生託管」，其本質並非寄宿，而是學校與在校老師沆瀣一氣，聯合起來玩的「掙錢」把戲。（在此，暫不提學校與託管老師之間是否有利益交換）孩子既然是離家求學，學校卻概不承擔孩子在校之外的任何安全責任，而是毫不負責地把責任甩給學校附近的在校老師開辦的校外託管。託管老師收了家長的保險費後，開出的僅是一張不具任何法律效力的「保險收據」！

再來說這些「正規」老師，本著利己之心，完全忘了教書之職。躺在教師的崗位上，既想著退休後能穩拿退休工資，還想盡辦法在未退休之前賺個盆滿缽滿，這與「既當婊子又立牌坊」有何不同！數千年來，「教師」的榮耀，在他們手裡，完敗給了同樣金燦燦的銀子！學校——農村的學校，竟也被他們搞成了污穢不堪的名利場！

學校，是育人的機構；老師，是育人的執行者。如果老師上課不想好好教育學生，而想著課後多輔導幾個孩子，多收幾個託管學生，巧立名目，多掙錢，那真不知我們這個民族還有多麼燦爛的未來。

誰來管管我們的老師！誰來幫幫我們的家長！誰來救救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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