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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酒精》Chapter 8+8.1

chapter 8 優秀就是讓人嫉妒

我會像奧德修斯一樣/朝著心中的方向/

哪怕眾神會在彼岸阻擋/

當我需要獨自站在遠方的沙場/武器就是我緊握的夢想/

而我受過的傷/都是我的勳章/ ——鹿晗《勳章》

2016.02.24/周三/陰/

如故的樂聲奏起,秦淵將試卷匆匆分發下來。那是昨天的下午,我看著黑板上碩大的「開學考試」四個字出神,餘光里瞥見的又是付郁緩緩撕下一張演草紙的氣定神閑。猶記得一個月前,那場會考里我和付郁是這個班僅有的數學滿分,因此對於這門頻繁給予我好運和榮耀的學科,我只能試著維持付郁那樣的高處不勝寒。

「這,這明明是因式分解吧?」在這個新的起點,藺喬為我安排的新同桌是江一帆。此刻他正焦灼地翻動著試卷,嘩嘩的聲響在耳膜上算是某種刺痛,至於他對試題的慨嘆,我只能用聞所未聞的態度來迎接。反正我不知道「因式分解」究竟是什麼,說真的,我連寒假作業里要求預習的「整式乘法」都不甚了解。因此當我像江一帆那樣將試卷翻過來,我只有倒吸一口冷氣的份。

——是的,七年級下學期,就這樣到了。它安靜地向我宣告,無論你的從前是輝煌還是卑賤,無論你剛剛消磨了寒假還是實現了意義,無論你一眼望向了兩年以後還是在功勞簿上固步自封,無論你選擇讓自己的野心和夢想坦然面對世界還是閉鎖起來,無論你需要一場曖昧的戲碼還是繼續享用不見天日,你都要知道,初中的第二個六分之一,已經到來。

當我背著背包走進七年級三班的教室,我就預見了很多很多的下一頁。

譬如,我早就知道自己會在此刻的考場上如此彷徨不安。

我儘力把自己禁錮在這張灰白試卷上的每一個幾何線條之間,就像所有的陌生不復存在,或者說,我人為要求它不可以存在——迅速回歸會考後的制高點就算太難,那我可不可以斗膽索要一點點不足道的優秀?至少,我不想在付郁面前輸得那麼慘。

但我完全始料未及的是,步入2016年的我,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好運和能力。

我的意思是,不到二十四小時後的時鐘指針,便無聲地闡明了這個道理。我惶恐地倒數著下課的時分,默念著虔誠的祈禱:「秦老師拜託不要公布成績啊——我絕對要炸了——」「得了吧,你一個整天考全班前幾名的人別炫耀了好嗎?」江一帆正在數學作業本上隨手應付著秦淵布置的當堂練習,聽見我的抱怨便揶揄起來。

「哼,反正我認真的,」我盯著一個零指數冪的式子獨自疑惑,「哎呀,我都懶得和你打賭。這什麼破開學考試,我快絕望了——對了,零指數冪什麼意思來著?」

秦淵像是能聽得見我的訴求般,立即合上課本,從教案下面拿起一打卷子:「對了,昨天的考試……試卷我已經改完了,下面念到名字的同學來講台上領。」

「路思琪,」他從最上層輕輕掀起一張,戀戀不捨般又打量了一遍,「117分,很好,是這兩個班裡的最高分。不過最後一大題的多種情況下次要記得標清楚未知數a的取值範圍。」

路思琪接過自己的無限風光,朝秦淵點點頭。我忽然覺得講台上的他們與我隔絕了半個世紀,就像他們在談論如何籌劃辛亥革命,而我卻在應付鴉片戰爭:我甚至聽不懂他們思維的矛盾所在。只是我不知道如此大的落差,正蓄謀著,積存著更宏觀的殘局。

然後是其他人,比如付郁,夏亦薇。我沒有準確捕捉究竟他們兩人哪一個名字在前,至少可以確定,他們還是般配的,般配得不得了,就算是走上講台領取試卷的剎那交匯,都能勾起半個教室的波瀾。

江一帆拿到了108分的試卷,我還兩手空空。

「其他的這些,我就不念成績了,為了照顧你們的感受嘛。」秦淵這樣蒼白地開了場,慢慢地,「唐筱筱」三個字在幾十個人面前故作頤指氣使,踱著步,開始在四壁間迴響。

「她?她居然……」

「還真是厲害啊,原來這就是年級第三……」

「人家是"文科生"嘛……」

「你啊,我還能說什麼呢?」秦淵揮動著我的卷子,痛心疾首:「真是讓我驚詫呀。」

我知道我從講台走下來的時候,獲取到的除了秦淵的失望,還有所有人的冷笑,還有付郁的鄙夷不屑。

這個問題的可怖,簡直是這份試卷上試題難度的幾百倍。因此,我無條件地選擇繳械投降,選擇不寒而慄,選擇假裝無所謂。當然,在這種時候,就算受盡了天大的屈辱,也理應稍微收斂一下,以路思琪一般的淡定自若去面對頭頂慘白的燈管,也面對講台上這一刻出盡風頭的路思琪——秦淵要求他講解這張試卷,他執起一隻粉筆便演算起來。

可是他怎麼都不會知道,在他揮舞著粉筆勾勒字母線條的同時,在他迅速審題提煉信息搜索方法的同時,當全班的崇敬全部集中在他單薄的身影上的同時,人群中,有種不甘於平庸的勢力在生長,在叫囂;可以說是離經叛道,也可以說是分庭抗禮,甚至可謂蚍蜉撼樹,只是這股勢力的主人並不承認錯誤,她滿心想的都是同一個主旨。

路思琪,我總有一天能夠取代你。

2016.02.29/周一/未知天氣

「喂,我發現你這個角度偷看夏亦薇很合適啊。」當開學考試的打壓漸漸趨於式微,平常的日子裡,我在抽屜里翻找著英語筆記本,裝作無心地試著與新同桌江一帆對話。

「那當然,藺老師肯定關照我呀,」他笑得很刻薄,「你看,我馬上就要追到她了。」

「人家付郁呢?根據我對夏亦薇的了解,哈哈,你的競爭對手很強大呢,付郁可是咱們班的"禽獸"啊。」我繼續搭話,試著把矛頭引向我所關注的付郁。

江一帆自顧自冷笑一聲:「哼,他有什麼的,不就是學習比我好了點嘛。我這麼大的魅力……」「你可別忘了,人家都在一起吃飯了呢!人家那叫『比翼雙飛』,懂么?」

我一句話,輕易地營造了此刻我們兩人之間異常安靜的空氣——我知道,這對我還是對他都是一句略顯刺耳的嘲諷。發生於過去的這一現實早已潰爛成傷口,我和江一帆都像是一種無濟於事的藥劑,不斷不斷地提及,無非是用蘸著藥劑的手指在傷口上橫衝直撞,試圖撕裂出更宏觀的無可挽回。

此刻的付郁和夏亦薇不約而同地在習題集上書寫著,連側過臉思索的樣子都呈現著某種不便名狀的相似。就好像所有的緋聞產生得恰到好處,且完全無法對他們的心照不宣構成任何威脅。

你看,這多像是一場滑稽的巧合。我和我的同桌分別喜歡著一個人,可那兩個人卻有著莫名的傳聞。

我說不上是該同情自己還是江一帆,至少我們在這場關於情感的糾葛里,都是最大的輸家。

江一帆把目光鎖在窄窄的語文作業本上,毫無偏過頭來繼續與我爭論的意思;我也配合地望向密密麻麻的英語筆記,假裝自己從未分神。只是有句話在胸口的位置死死堵著,鼓不起勇氣。

我從文具袋裡取出一張便利貼,右手顫抖著,寫下:「不然,我幫你解決你的「情敵」吧?」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無非是相當於坦然告訴世界付郁對自己的特殊性,無非是坐以待斃,等待紛紛揚揚的諷刺降臨,它們一定會整齊劃一地告訴我,我不配。

所以最終,它還是被迫選擇了安睡在教室門外的垃圾箱里。

2016.03.07/周一/多雲轉陰

這個世界上最嘲諷的事情,莫過於在你以為一切無所顧忌的時候,現實忽然敲擊過來宣告全盤皆輸;而僅次於此的,我想大約是在你淡然迎接生活的新模式時,在笑著為生命畫上笑臉時,猛然發現,其實自己連最基本的生存都快要不能滿足。

就像現在,我一邊故作清高地對江一帆的遭遇表示著同情,但又只能面對自己的宿命獨自喟嘆;我一邊在所有人面前維持著從前的出色模樣,卻只在一個人的地方靜靜地將所有看都看不懂的數學題謄寫在錯題筆記上。

是的,如此矚目的我,卻幾乎看不懂一兩個初一課本上最容易不過的平方差公式或者完全平方公式。

當我第四次演算出與標準答案大相徑庭的結果,我暫時遺忘了如何保持冷靜。藍色圓珠筆落在課桌上的敲擊聲倏忽撕裂了午自習時間四野的靜謐,同樣被擊碎的,還有我的最後一點耐心。

我快要不能忍受現在這個得過且過的自己。

「喂,可不可以幫我講一下這幾道題?不,可不可以把你的這張卷子借給我看一下?」站在付郁座位旁邊的我,透明得整個班級似乎都沒有注意到。

他剛好從課桌里掏出下節課的地理課本打算開始複習,於是抬頭看我的眼光也帶著些許不耐煩:「卷子?給你。」「謝謝,呃,我這樣做應該不會惹夏亦薇生氣吧?」我硬是擠出了一個朝向他的微笑,雖然明知道註定會有點心酸。

「你……你,你去補習你的"平方差公式"吧,少來造謠。」他把書翻到有著斑斕地圖的某一頁,語速開始不自然。

但或許更不自然的,應當是被全世界丟在身後,躺在功勞簿上醉生夢死的唐筱筱。我回到座位上將付郁的試卷展開再重新摺疊,正面上,秦淵親筆批下的116分怎麼看都那樣刺眼——尤其是當我取出自己的那張,赫然的86分放在116分左邊,「唐筱筱」和「付郁」的名字隔著幾厘米的距離遙相呼應。

整整三十分的差距。付郁,路思琪,夏亦薇,他們像是站在幾千米的山巔,對於迎面而來的風塵和暴雪亦無所畏懼;然而曾經自詡比他們更優秀的我,只是因為山腳下的一陣微波就被驚嚇得縮進了角落。

我早該知道,在這個遊戲里,勇敢者留下,膽小鬼出局。

2016.03.09/周三/晴

「江一帆,麻煩問一下,我這個式子化簡得對嗎?」晚自習上,一個多小時後我終於慢慢補完了早就規劃為「雄心壯志」的輔導資料。我把書本輕輕遞過去,渴望得到這個男生的肯定,氣氛純粹得就好像我們從來沒有在小學裡相遇過。

「嗯……結果是對的,但是,先把這個負指數冪處理一下應該簡單,」他握著鉛筆的右手伸向我的資料,旋即留下幾個鉛黑色的圓圈,「等一下,這是什麼?」

「這是……八的負三次方分之一啊。」我不知所云。

他抬眼瞥了瞥我,似乎掩飾著不懷好意的笑:「不是,我是說,這兩行寫在桌子上的字。」

寫在桌子上?餘光里,忽然地就跳出了鉛筆書寫的痕迹。那是今天早上英語早讀時,我剛剛寫下的決心。

「 『我要超過路思琪,付郁,夏亦薇……我要考年級第一……』哇,拉拉,你真是膽大包天啊,就你,要挑戰人家幾個學霸?」江一帆倒吸一口冷氣,訕笑道。

我捏起文具袋企圖遮掩,但無疑的是,江一帆早已將這些可笑的字元盡收眼底。

剛好,下課的鈴聲不合時宜地浮動起來。在巨大的樂聲中,伴著值班老師的離去,江一帆朝著整個教室發出號召般的叫嚷:「哎呀,唐筱筱,你這個女人的嫉妒心哪……」

闃然的屋子裡不知為何,憑藉著眾人的凝聚力瞬間簇擁出一個宏觀的人群。然而,他們圍繞的,是我的位置。

就像動物園裡被囚禁的大熊貓一樣,我坐在視線與視線的焦點之上。

不,真正的焦點,是我已放棄掩蓋的課桌。我想,我唯一的選擇只有沖向衛生間逃避。

「喲,付郁,沒想到你和她秀恩愛都秀到這個份上了,」我聽得出,這是路思琪的聲音,「早就覺得你們倆有一腿,唉……」

「你……你和關天榆才更過分好吧。況且,你不是也被刻了下來嗎,路大學神?」這聲回擊,當然是付郁的。

這便是我從衛生間走向座位時,剛好聽到的對話。他們的聲音出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可謂不合時宜到讓我想要發瘋。

「你們,都走開好不好啊。」我無力的控告顯然無法化身槓桿撬動整個人群,但付郁和路思琪卻剛好回過了頭,空氣在我們的三雙眼睛之間流動得很是尷尬。路思琪只是用鄙夷的眼神看著我,正如大半年來我們之間維持的那樣,不言不語,像是被凍結般死寂著,掙扎著,互相都不忍給予任何的溫度。反觀付郁,似乎對旁人一貫的溫和也仍在延續,即使處境是這般滑稽的此刻。

「拉拉啊,你居然是這樣的人……」付郁有點苦澀地笑笑,「都說了成績沒那麼重要啊……」「那是對您來說,付郁同學。您那麼萬能,根本不能體會我現在什麼感覺,畢竟——開學考你不是已經比我多出三十分嗎?」我小心翼翼地反詰。

路思琪扯了扯付郁的衣角,仍然面無表情:「走啦。既然人家嫉妒咱們,那就繼續嫉妒去吧,反正這些也是白日夢……」

一旁的康曉童望著他,臉色不太自然:「路思琪,怎麼說都是同學,說話不能太過分。拉拉也沒寫錯什麼啊……」「人家拉拉多勵志,怎麼能詆毀她呢。」是林澤西的語氣,卻是少有的淡然。

「我怎麼了,」路思琪仍不以為然著,走向座位,在書包里翻找著什麼,「嘿嘿,這叫真理,本來優秀就是容易讓人嫉妒啊。」終於,他完成了尋找,打開那本厚厚的奧賽題庫,低下頭再也不出聲。

嗯,優秀就是讓人嫉妒。而像我這種平庸的塵埃,活該只有一個人在他們面前抹眼淚的份。

我看到他們漸漸走遠,付郁施捨了半個有些憐憫的眼神,於是我忙不迭地為自己畫上虛偽而軟弱的笑,就像在告訴他,我沒事,別擔心。

可是無濟於事。反正他又沒有在關心我,我又不可能真的洒脫到這個地步。是的,我才不可能釋懷。心臟上的一道道傷疤像是被熾熱的開水澆洗了一遍又一遍,刺痛來得反覆無常,拚命在我眼前推移著一幀幀磨滅不掉的印象:路思琪,我記起那個初冬他傲慢的那句「女士優先」,記得他講解開學考試試卷時滿臉的雲淡風輕,當然,我終究也要牢記著今天的一切——總有一天,我需要拿著一些東西回過頭來,重新問候和審視我自己。

「嗨,唐筱筱,與全世界逆行的感覺,還不錯吧?」

2016.03.21/周一/多雲

「我如夢初醒般忽然明白,原來,絕望是這樣一種體驗。

所有的笑臉在我出現的一瞬間都拉下嘴角,所有的陽光在我出現的那一刻黯淡下去。所有人都可以用高貴冷艷的姿態輕蔑地看著我,而我除了一遍一遍把最醜惡的自己坦誠地露給他們看,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

說好的人人都是一顆小行星呢?為什麼只有我是怪誕的隕石,攪亂別人的軌跡然後還要賠著笑臉說對不起。我不明白一切為什麼都要針對我,世間所有的不幸為何都要降臨在我身上。我沒有任何微笑的理由,因為我的生命被駛入一個憂傷循環往複的怪圈。

好,我就是一無是處,一無所有,我就是全世界最不該存在的垃圾,我就是花園裡奼紫嫣紅旁邊最礙眼的雜草,我就是世界極速向前發展遺漏下來的死角。

我活著的意義,或許就是用自己的百般不堪來襯托別人的榮耀輝煌,或許就是用驚人的努力程度展現出一個完美的反比例,或許就是用在那些恨鐵不成鋼的父母教育孩子時那些孩子舉出的反面教材。

我不明白我到底為什麼要存在這裡,在這個地球上。七十億的人口或許不需要我畫蛇添足也足夠龐大,而我,只不過在那幅絢爛的畫卷上抹上一片烏黑墨跡。想想也覺得可憐,我什麼都沒有,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如此。

和畢業季說再見很久之後,我不再渴望改寫命運的筆跡,我只是想把時光永遠貯存在那裡,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能親眼見證彼此的悲傷歡樂的地方,陽光普照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壓力蕩然無存煩惱也無處遁形的地方,讓生命定格於獨一無二的那個四月天。

或許是眼下的實際太過險惡洶湧也太危險,於是只能懷念起最初的美好。

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曾經極力想要逃脫的地獄,才是觸不可及的天堂。

人總是這樣熱衷於追逐,可是等到累得一步都無法再邁出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曾經望眼欲穿極度渴望的東西,其實什麼也不是。不久前的我以為咫尺天涯只是藝術效果,終於明白這個詞恰好形容了我和我想得到的之間的距離。

那麼近,又那麼遠。

而且,對於這樣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我,每一步都更難,更未知。儘管我清楚地明白成功要拿付出作為交換,只是這些日子裡,約定俗成的真理都被推翻。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奔跑,但原本應該屬於我的卻怎麼也得不到,甚至被送給那些坐享其成的人。我心裡苦,只是言語都說不出來。

你明白當著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恨的人哭出來,那是什麼樣的痛嗎。是實在無法承受的,難以名狀的凄慘,才能達到這種境地。因為思維都不敢觸及,輕輕一碰就是傾瀉而下的眼淚,怎麼都關不掉的眼淚,每一滴都滲著血的眼淚。

只是我還是不甘心啊,我不甘心輸,更不甘心被人歧視被人嘲笑被人戲謔著超越或是被人拉開遙遠的距離。

有人說,能咽下苦味的人必定是經歷過千百倍的苦的。大概是吧。至少現在我已經可以無怨無悔地灌下一杯一杯濃縮咖啡,然後還時刻保持著活蹦亂跳的元氣狀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能這是人生最可悲的所在,明明苦卻還要故作無謂。

多悲涼的故事,不合時宜地上演在真實可觸摸的三次元世界。我會以為自己就好像塔羅牌里的愚人,落魄王子,衣衫襤褸,卻難以褪去那份只屬於曾經的華麗。短暫擁有過,卻握不住那些幻影。

假如斗轉星移都只是像人類身體的本能反應一樣,假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都只是一紙空文,假如追求的繁華可以無止境地延續直至永恆,假如花開的季節沒有春風拂面沒有鶯歌燕舞草長鶯飛,假如腦海想到的即刻可以兌現現實,假如日月星辰只不過是一場獨幕劇的道具,假如世間所有的感動一瞬間化為泡沫閃著彩色光芒消失於視線,假如我們日日夜夜面對的抽象和寫實都不復存在,假如人類也不是所謂的人類。

大概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愛恨情仇的交錯,更不會為這個世界創造那麼多的感情垃圾。其實想想也覺得很可觀,在反覆無常的這些之間,思念也好怨恨也好煩惱也好愛慕也好,一遍遍互相爭鬥著奪取心靈的領土,這期間將出現多少無用的感情,都不過是垃圾。

於是我們習慣性丟棄,殊不知多少喚不回來的昨天,就這樣被遺失在匆匆年華之中。我就像把自己從前那樣漂亮的履歷撕了下來,於是連自己都變成了一打蒼白的廢紙。

也許,我是真的後悔了吧。

段晗,你懂嗎?

就此擱筆,祝君一切安好。」

201X.X.X/周X/未知天氣

試問讀到這裡的你,可曾用自己的手撕裂自己已經潰爛的傷口?

你可曾體驗過從天平的頂端墜落,再用全身的力氣爬起來?你可曾被一直以來只能仰望的人用痴人說夢的語氣嘲笑,無形的手指直指著你一向不可一世的額頭,輕蔑地說出「優秀」和「嫉妒」這樣的辭彙?你又可曾因沒把握而在考場上抄襲,然後提心弔膽生怕實力配不上虛假的成績?你可曾眼睜睜看著自己身後的人一個個大步邁著向前超越自己,而自己只有看的份?你又可曾目睹自己用汗水壘成地基,搭出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

我不知道假如這個學期沒有這樣一個冷漠到極點的開頭,後來的後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如果當時我不曾勇敢。

不妨把時間調快些,再快些,來到初一下學期第一次月考。嗯,那天天氣很好。

學校來不及準備考場,於是我們頭一次在自己的教室,開始了新學期以來第一個大規模的較量。當我坐在窗邊的第三個座位,習慣性地朝著視野之外更邈遠的那端張望,當我為了一道數學填空題而焦頭爛額,當我在英語聽力結束的時候露出釋然的神色,當我在午自習上由於無需為下午的語文考試準備而翻閱起《小時代》,其實我們明明都不可能料得到下一幕會上演什麼,然而我記得,那一天於我而言,於我此後的征途而言,都像是預言家再三的斟酌,像是宿命給予的淺吻。

「吳嘉一,115分;周芷文,72分;溫怡然,113分……」安然的靜謐,是此刻的教室。我聽得見一顆顆心臟在動脈源源不斷的輸送下叩擊著,他們把所有的聚精會神,都凝結在講台那兩個事不關己的身影:我和付郁。兩個誰都不覺得會有任何關係的人,並排坐在講台前,自然,其中一個忐忑得像心房裡裝了只鬧鐘。

對,就是我。

那個時候,也挺難忘的,挺好的。晚自習上,阮如安借著年級教師大會的名義不告而別,臨走前囑託我們倆把批改後的試卷登記上成績。我還來不及對阮如安批改的速度大驚小怪,一股劈頭蓋臉的肅穆便忽然地出現,伴著一張張試卷的成績公布。怎麼會不害怕呢?怎麼能不擔心呢?這個新學期的開端,不是已經徹底地恐嚇住我了嗎?

付郁將一打試卷整理起來,翻動的聲音悄悄擊碎晚自習的沉寂;而我聽著他報出一個個與我無關的名字,聽著他們完全不能使我產生危機感的分數,然後一筆一畫將它們落實在每個名字後面的方格里,小心翼翼,生怕付郁指責任何不夠完美的地方。

直到,我聽見我的名字。

「唐筱筱,一百……一十…九分。」他像是積蓄了一個莫大的笑容,留著懸念,埋著伏筆,讓一切在最後一個字出口後才蛻變成應該存在的意外模樣。

我心底的小天使大口呼吸著,像是慶祝自己的劫後餘生;而惡魔仍舉著劍,它會做什麼誰也說不上來。只是當我真切地把三個數字收入眼底後,那種溢於言表的心動,記不得上次產生又是什麼時候:「拜託,『課代表』,這樣會讓人得心肌梗塞的。」我抬眼,發現講台下各自忙著各自的事,也許誰都沒有在意,剛剛過去的幾秒里我遇見了怎樣的奇蹟。

「好吧,可是如果下次我直接告訴你你考了年級第一,你是不是就要搶救無效了啊?」他翻過我的卷子,露出下一頁陌生的字跡。

我點頭:「是啊。所以別人都可以傳達的事情,只有你不可以。」

「嗯?」他稍微提高聲音,裝作盡職盡責地登記成績:「朱可岩,110分;姚荔,114分——為什麼只有我不可以呢,拉拉?」

「因為,因為你,你的話到處是套路啊。比如當時那個『班級前二十』什麼的。」我儘力解脫著自己,不想卻觸碰了那時純粹的回憶。

他沒再接下去,默默掀起下一份卷子,許久才斟酌出了結論:「……你這次應該比那時還要好,恭喜你。」不明所以的預言過後,我掩飾著心中不自覺蔓生的期許,按動圓珠筆的速度加快了些;悄悄注視他,發現他側過頭,近乎獃滯的眼神並不是一如既往的澄澈——說不上為什麼,就像是我對於他們的忌憚被複制粘貼。

時光就這樣在我和他之間的空氣里旋轉,浮動,就像耳畔只剩下自己用圓珠筆摩擦花名冊以及付郁低聲報出分數的頻率,而眼前那幾十號悄悄張望著好奇自己成績的同窗們,都成了背景,電影的背景。對,那一幕就像是處在一部電影里,而主角是唐筱筱和付郁。

我總是在想,我渴望把自己回歸到剛剛認識他的那一瞬,然後重新來過,決不畏縮,讓那個剛開場就是年級前二十的唐筱筱一直無憂無慮著。可是也許我早該知道,逃避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時針總是在慷慨激昂地向前轉動,而我們,終會在某個時刻,遇見更好的自己,然後,很多很多的饋贈才可能坦然走近。

是的,更好的我看到了比年級第三更燦爛的曙光,在長達一個月的,沉痛的蟄伏之後。

——你相信宿命嗎?

——其實,還是應該感謝它的吧。它讓你知道在某種不可名狀的刺痛過後,一定會有一天,你會看到守得雲開見月明,你會發現病樹前頭萬木春,你會明白寶劍鋒從磨礪出。後來你會愛上黎明的時刻,因為當墨紫色的空氣漸漸在沉澱中透明,當天幕的藍光被淡彩一點點稀釋,你守在窗前,滿心都將是欣慰:那就是我們長大的過程,從過分的黑暗走向明朗,走向耀眼,也許,真的只是像日出一樣,一兩個小時的事情。

——後來,十四歲的唐筱筱說,她好感謝宿命,感謝四月天里的那場月考,那些都像是一條函數直線,把她的人生,朝著第一象限的右上方義無反顧地奔去。

「你,你說什麼?」「成績出來了啊,就在藺喬辦公室。」

我捕捉到剛好從身邊走過的魏柚低語的聲音,攔住他問道。此刻的我只不過是為「成績」的字眼而感到如坐針氈,全然忘記了魏柚的身份——除去康曉童,他便是這個班裡付郁最好的朋友。在那些獨自凝望著付郁的晚自習,我也一次次地目睹著付郁和魏柚的笑臉,慢慢地,我也聽說,魏柚稱付郁為「師傅」。

大概是因為他那麼樂善好施,又那麼聰明絕頂吧。

這樣說來,真希望有一天魏柚能叫我一聲「師娘」呢。

可是目前,我無暇顧及那個粉紅色泡泡繚繞的天地,或者說沒有一個成績當敲門磚,我根本沒權利靠近他。

是魏柚的聲音戳破了我腦海里飛來飛去的那些泡泡:「喂,拉拉,你想什麼呢——哎,師傅你來了,」我還來不及抬起頭驗證他的話,魏柚便轉向迎面而來的付郁,「剛從辦公室出來?怎麼樣,師傅?這次你總該是第一名了吧?」

付郁好像是看見了我,對著我所在的方向笑了笑:「喂,年級第一,要不要我叫輛救護車把你接走啊?」

「嗯?」

「你不是說不允許我告訴你成績,不然你就要搶救無效了嗎?可是你看你也沒掛啊,」他從我右邊的走廊經過,語氣那麼雲淡風輕,「數學從八十六分到一百二十分……哎,年級第一真是可怕。」

「等等,你說我,是年級第一?」

他幾乎快要笑出來:「不然呢?魏柚嗎?」

下一秒,我朝著藺喬辦公室飛奔過去,錯覺中覺得自己比運動會時田徑場上的付郁跑得還快,而耳後,他們兩個的嬉笑聲顯得那麼溫馨:「師傅你什麼意思嘛,瞧不起我?」「是啊,你怎麼不跟人家拉拉學習學習呢?」「好哇,原來你不要夏亦薇了……」

我看見了,年級第一,被列印在「唐筱筱」那一欄。藺喬遞給我成績單的時候,笑了;我用力將眼鏡靠近瞳孔,再三確定,終於也笑了。

那種疲憊中帶著真誠的笑,閃過了太多太多。我看得見,在楊絮翻飛的四月晨光里,在青草氣味的飛揚和流動中,在每一個我望向東方的窗子,而又被付郁的耀眼點亮雙眸的時刻,在獨自凝視他的背影卻不敢邁出一步的時刻,在與他之間偶爾的插科打諢、少有的溫情關懷中,我終於遇見了真正的,這個帶著一股情懷的季節。

我知道總有一天會好起來,可是這一切,前進的速度的確迅疾到令我始料未及。我組織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任憑腦海里的思路橫衝直撞,勾畫出的是滿滿的欣喜,每一筆卻力透紙背:

天知道我是怎樣垂涎地望著那些彷彿處在雲端的人,發出無力的喟嘆之後用沾滿泥土的雙手擦乾汩汩流血的傷疤。

天知道我每天一遍遍提醒自己他們的存在的時候,旁邊那些鄙夷和不屑的目光里夾著多少無形的刀鋒,直勾勾地沖著我僅剩的信念,惡意地插入。

天知道我每天要克服多少心裡的惰性和浮躁,每天都好像是在進行著激烈的戰爭,短兵相接,與內心裡陰暗的小鬼做著頑強的抵抗。

剛開學一個月?我怎麼感覺好像經歷了一生。極其悲慘的人生。我不知道這幾十天我到底冒出過多少次要自殺的念頭,我不知道這些天里我究竟刷了多少題熬了多少個夜晚,我不知道我每天那麼孤單又是怎麼堅持的。即使信念被旁人的惡語相向撕得粉碎,還是要一片一片拾起來再拼接。

是的,當路思琪對我說,「優秀就是讓人嫉妒」,那個時候我並不是剛剛決定開始奮發;當某次周測我因抄襲了江一帆的試卷而拿到滿分,那時我並不是剛剛準備挽回尊嚴;當我看到付郁和我的試卷對比那麼鮮明,那個時候我也不是剛剛產生羞愧的念頭;早在聽到自己的開學測試成績那天,我就選擇好了這條路,沒打算回頭留戀什麼。

於是當我此刻站在檯燈、習題集和咖啡堆砌成的堡壘之上,我可以笑得那麼坦然。

也許,更重要的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和諧結局,因為我終於複製了夏亦薇曾經的驚艷,我終於可以不用畏縮,不用慚愧,不用自卑,不用讓自己只處在遙望著付郁而不敢邁出一步的卑微位置,甚至某一天,連愛慕也不用躲藏,讓我自己成為路思琪那樣可以坦然談戀愛的神話。

反正,幸甚至哉。

Chapter 8.1 同桌的你

有些故事之外的故事,發生在唐筱筱與全世界逆行的春天。

「我真的很想不通啊。予瑛,你說為什麼像路思琪付郁那樣並不怎麼學習的人就能當『學神』呢?上帝真的是不公平的么……」

體育課後,唐筱筱和顧予瑛走在通往操場的天橋上。「他們也沒有怎樣啊,無非是偶爾發揮出了比較好的成績罷了。筱筱你可是考過年級第三的,他們能嗎?」顧予瑛搖晃著手中的礦泉水,倒似在思索什麼。

「那時候我應該是太走運了,以至於到了現在就算想要努力,都得不到任何剩下的運氣。這可怎麼辦呢?初中三年的運氣不會就這樣揮霍完了吧……」唐筱筱自言自語著。只是顧予瑛一直將一字一句都仔細聽取,末了只有對自己和身邊的夥伴苦笑:

不會的,唐筱筱某一天絕對會是一個可怕的存在,截止目前這所有帶著光芒的一切,大約才剛剛拉開序幕吧。

可她明白,她自己不同。

行走在懶散溫和的春日陽光里,顧予瑛眯起眼睛望了望防護網外的天空,一切和兩天前似乎沒有什麼分別。

這樣明媚的一個春天,太多的東西在躁鬱的水蒸氣里耀武揚威。也許是微粒般的花粉或楊絮在伺機而動,又或許是所有人普遍呈上升趨勢的荷爾蒙。如果說對於唐筱筱來說路思琪和他的那句「優秀就是讓人嫉妒」著實是一隻毒針,那麼對於顧予瑛,她該慶幸的是,她終於也和自己的朋友一起,邂逅了照亮前路的一盞孤燈。

「拉拉,如果有人對你說,『你看我成績居然已經和你一樣了』,你會怎麼想?」她幾番組織語言,剛脫口而出卻又立即糾正,「不對,你又沒有體會過何為平凡,你當然是沒辦法感同身受的吧。」

唐筱筱錯愕了一下,只是她還以為顧予瑛不過是突然隨口一說,笑著圓場:「如果有一天『麥克白』能這樣說,那真的是謝天謝地了——畢竟他們那種人從來都是遙遙領先的,像我一樣退步簡直不可能……」

「果然你也不能理解啊。」顧予瑛嘆了一聲,走下天橋的步伐更沉重了些,「那好吧,我就不瞞你了。這樣對我說的是姚荔,我現在的同桌。」

「那天發周測卷子,秦淵剛好把我們兩個的卷子一起遞了過來。姚荔翻了翻自己的那份,然後側過頭來打量我的。『你看我成績居然已經和你一樣了』,那一句話那樣雲淡風輕,只是聽上去,總是有些冷酷——就像路思琪對你說『優秀就是讓人嫉妒』,大概是一樣的感覺。」

「所以,所以呢?你就決定不理她了么?」唐筱筱若有所悟。「不,這點小事,只有小孩子才會斤斤計較吧。只不過我現在有一個和你一樣的打算……」

「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偶像。我也想像你那樣,用拚命來爭取到一個機會,爭取到一個推翻他們所有結論的機會。」

唐筱筱記得那時顧予瑛眼裡亮起來的光芒,始終記得。

在她自己一次次成為班級第一的時候,在她每一次撕開速溶咖啡包裝袋的時候,在她強忍住睡意打開檯燈開關的時候,她有時會不禁為顧予瑛描摹出她所祈求的畫面。想到那裡唐筱筱總是又會聯想到更多,彷彿眼前會出現向她低頭認輸的路思琪,會出現為她的優秀而仰慕的付郁。

每當這時,唐筱筱執筆戰鬥的勇氣似乎又增加了一點兒。

她衷心祝願自己的朋友能有像她自己一樣證明自己的一天,她實在希望每個虔誠而努力的生命,都被上帝的光環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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