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日記/老樅水仙
炎炎夏日,幾位茶人在村後亭中相約而坐,各自備上心儀的茶葉。亭子依山而傍,褐黑相間的寬厚岩石布滿了青苔,長時間的乾旱少雨,已令青苔失去了青翠之色,顯得有些萎靡,更加的伏貼在了岩石表面。
亭旁的老茶人端來了不鏽鋼茶盤與白瓷茶具。蓋碗杯、一口杯上茶漬薄薄的覆於杯內圍,些許的發黃,顯然杯具已泡了幾回茶。對於茶友來說,開水本消毒,茶也消毒,也許那杯中淺薄的茶色是茶對杯的不舍、茶與杯的纏纏綿綿。
茶人們各取一泡茶葉,按座次順序一字排列於茶盤前方。沖泡的肉桂香高銳,如正午前後那桂花般濃郁,刺激著鼻腔,令嗅覺細胞興奮而起,滋味的擴散下舌頭、口腔的腔壁的味覺也興奮了。沖泡的高山水仙,溫文爾雅,其香悠遠絲絲細細的從鼻腔中飄然而出,其味爽滑絲絲的甜醇將你的感覺由被霸氣挑起的興奮,轉而是享受著茶味輕柔的撫慰,你的心境此時已是神閑淡定。
輕風拂過,樹葉搖曳,細雨飄飄洒洒的粘滿了樹葉、掛滿了亭旁的小草、滋潤著大地。頂上的樹葉承載不住不斷粘結的水珠,水珠「嗖」的一聲滑在了下方樹葉上發出了「沙拉,沙拉」聲,小草掛上了水珠,一滴、一滴間隔排列著,小草低下了頭望著大地,水珠順著脖子滑落下來,小草頓了一下,輕輕的抬起頭。石壁上浴後的青苔,先是掛滿了閃亮的銀珠,然後挺了挺腰桿,你擠著我,我擠著你,重新煥發著生機。
雨停了,夕陽重又掛在了山頭,小草上的水珠幹了,青苔上的銀珠也幹了,只有樹上還掛著水珠。
打開張的老樅水仙置入溫杯中,只見其條索長、大、稍松,鬆鬆散散體積較大的茶葉互相疊架在杯中,其色澤綠褐間帶蜜黃油潤,這是張從「岩上」採下的樹齡達七八十年的水仙鮮葉,擇陽光和煦、清風徐來之日,再氣定神閑完全用手工製作出的上尚佳品。此茶之香沒有肉桂的霸氣,也沒有高山水仙花香的清高悠長。其香有些內斂卻又徐徐散發著自然中的花草之氣,其味微苦而轉甘、微澀而迅速化解,茶味中的特殊香味與蓋香同樣似曾相識卻又難以言寓。恰在此時一陣微風拂過,面向石壁而坐的陳掀開杯蓋後,停頓了一會,然後說:「怪事了,泡了這麼多泡,茶味還會更濃。」然後把杯蓋蓋上,就在他自言自語時,大夥幾乎同時聞到了與杯中雷同的香氣。還是陳看了看石壁上的青苔,然後欣喜的說:「是石壁上的青苔的味道。」
從此老樅水仙的「青苔「味廣為流傳。
流傳,誘導了許多人的獵奇心,於是乎人們競相探索起「樅味」與「青苔味」來。擁有首款「青苔味」佳品的張,此後常常揣摩起僅存的幾百株兩米多高的老樅茶樹來。從前,此處曾是一大片的與這些老樹同生同長的水仙茶樹。張的祖父開墾了這片茶園,種下了茶苗,三年後第一次從低矮的、冠面如台扇般大小的茶樹上採收了為數極少的鮮葉,八年後滿園綠意,十五年後茶樹一行行整齊的相擁列著隊,將茶行間的走道擠得快要封閉了,祖父用利剪將展開的雞爪枝剪去,過道變寬了,茶樹的營養供給了需要供給的。穀雨後,新芽抽到了寸許,晶瑩、柔軟的枝與葉在春風的吹拂中,由近向遠迅速彎下了腰,你挨著我,我靠著它如多米諾骨牌般接連躺下,又如風吹麥穗形成的麥浪在搖擺。風停了,茶浪平息了,靜止的她們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千種風情,萬般可人。
後來,茶樹樹皮變得粗糙了,茶樹生長的環境土壤肥沃,空氣潮濕,日照短,苔蘚便從樹根莖悄然爬了上來。三、四十年後,樹皮越加粗糙了,苔蘚悄然的越爬越高。再後來,整個枝幹幾乎被垂下的如眉毛狀的苔蘚包裹著,苔蘚的假根附著在枝幹上吸收著水分與養分,春天倒是沒什麼,水分有的是,秋冬季節,茶樹的養分與水分的流失,再加上苔蘚為害蟲提供越冬和藏匿的場所,害蟲來年後肆無忌憚的殘害著茶樹,茶樹加速衰老了。
張的祖父帶著家人、朋友,頂著烈日,用竹片一株株的刮著日益增長的苔蘚。它們的繁育能力實在是太強了,人們束手無策。不斷的有茶樹因衰老、被蟲蛀而枯死,未曾枯死的產量也急速的下降了。
張的父親在茶園的附近又開墾了新的茶園,朋友教他將老茶樹進行台乂,不巧那幾年是做茶難,賣茶更難,於是新茶園良莠不齊,老茶園是雜草叢生,等撥開雜草後發現,茶樹已是毫不成行了。張的父親留下了幾百株的老茶樹,將其它的茶樹連根挖起,種下了杉樹。
留下的老茶樹成了茶園與樹林的界定。
張接手茶園時,茶樹風華正茂。二十年後,茶園已近不惑之年,樹皮爬滿了皺紋,青苔將假根伸入皺紋的紋理之中,害蟲將卵產在了青苔里,甚至將自身也藏在其中,茶園的衰老期來臨了。春茶採摘結束,張選擇了一半的茶園,交代了工人用修剪機剪去樹冠高度的三分之一,將泥土深翻,切斷了衰老的樹根,大量施下了有基肥。雨水的補給,肥料溶解了,茶樹吸收著養分抽出了粗壯的新芽,充滿生命活力的新芽。第二年,茶園呈現出兩種不同的景觀,一邊是樹勢較高新芽較稀側枝垂落,一邊是樹勢較低新芽密集樹勢堅挺。看著改良後的茶園,張為自己的果斷感到了無比的自豪。
布滿青苔的老茶樹靜靜的分隔著茶園與杉樹林,主人把它當做一堵屏障。
就在此時國人對茶葉,特別是高品質茶葉的需求正日益增長,茶農們不斷的添加了制茶設備,對茶園的施肥、耕作措施不斷予以加強。只是,高品質的茶葉不斷的增加卻未能滿足那些對茶懷著獵奇心理的人們。
終於有一天,人們喜歡上了老樹茶,爭相傳誦著雲南千年古茶樹普洱茶的不菲的魅力。也許茶葉始終是相通的,普洱茶的老樅讓人想到了武夷岩茶的老樅,於是人們開始搜尋老茶樹,尋到了吳三地,尋到了水簾洞、虎嘯岩,尋到了竹窠。老樅水仙開始火了。張的老茶樹在靜心等了幾十年後,如卧龍般騰空而起。
張搬來了長梯吹著口哨採下了第一枝葉寬肉厚的新芽。
「青苔味」的強弱成了判定茶樹年代的考證,也成了判定茶樹生長環境的考證。生長在有著天然屏障,冬無嚴寒,夏無酷熱,空氣潮濕的坑澗之中,土壤為風化較為完全,富含礦物質及微量元素,富含腐殖質、有機質的環境中,所制茶葉樅香內斂,帶花香,樅味厚實,微苦回甘、口生清爽,是為上品。
張常為有這一小片的老茶樹而自豪著。不過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茶葉為什麼會帶有「青苔味」,難道只是茶樹上爬滿了青苔,青苔吸收著茶樹的營養,然後又把自身的養分輸導給了茶樹,茶樹與青苔的朝夕相處後有些方面竟同化了,正如夫妻間的朝夕相處,恩恩愛愛,生活規律同化了,然後同化寫在了臉上,顯現出一種似是夫妻又似兄妹的夫妻相來。
也許,植物也和人一樣。嬰兒身上乳臭未乾;青春期的男女因分泌出的「丁酸脂」會散發出區分男女的體味;以羊肉和奶製品為主食的牧民,身上會散發出「膻味」。也許,「老樅水仙」茶樹采日月之精華、取岩石之養分,加上自身儲藏分泌的老樹體味,於是成就了「岩骨老樅味」。
不久後,茶友們又相約而至,仍在依山而傍的六角亭里,亭旁的青苔更加的密集,岩石之滲透出絲絲細細的甘泉,帶來絲絲的涼意。茶盤前方一字擺著各自心儀的老樅水仙,也許在此亭中發現第一泡「青苔味」的老樅水仙是張的,或是大夥此行的目的是要和張比個高低吧,大夥首推張的老樅先泡。張在推讓下將三款老樅置入杯中,干茶在溫杯中搖了搖,掀開杯蓋茶香撲鼻。三款茶分別是張採制於幾代人辛勤耕耘的老茶山中,祖父種下的、父親種下的、還有在他手上重修剪的。「樅叟」其香有些內斂卻又徐徐散發著自然中的花草之氣,「青苔味」顯著,其味微苦而轉甘、微澀而迅速化解。「樅不惑」散發著濃郁的蘭花香氣,夾帶著「青苔味」,蓋香中的老樅味顯然高於水中滋味。修剪後的「樅不惑」,蘭花香清幽而淡雅,樅香蕩然無存,其味鮮爽而甜美,有如充滿朝氣的才子、佳人。
三款茶沖泡完畢,大夥論議著樅味,最後達成一致:「古人說:『七老八十』那茶樹七十年以上的,未曾修剪的樅味深厚的為老樅,四十年以上七十年內的樅味尚顯的為高樅,修剪後的老樹,從修剪之日算起附加三十年樹齡。其它則稱之為新樅了。」議題結束,大夥哄然大笑!
摘自2010年《茶緣》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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