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金默如先生談畫壇那些事

金默如先生，中央文史館館員，愛新覺羅後裔，清太宗皇太極第十六世孫，當今中國小寫意花鳥畫之翹楚。

前幾天，請金默如先生給我的畫室題個齋號，金先生說：「這齋號學問大著呢」！

金先生談道：「當年張君秋的侄兒請教王雪濤先生，起什麼齋號好？雪老脫口而出，就叫『什麼齋』吧！」。金先生豎拇指道：「這個齋號絕了！尤如『未名湖』，湖未有名而已有名，有名之湖怎比這個未名的湖……」

金先生告訴我：「其實我老師『王雪濤』這個名字是齊白石賜的，齊先生將他的名字從王庭均改為王雪濤，以雪喻其人品，你瞧，這名字多響呀！白石先生還給雪濤夫人賜名『徐佩遐』。你說畫畫兒這事，沒有學問怎麼行？！」中國畫絕不是技能技法之巧事，沒有深厚傳統文化去支撐，是畫不出好畫兒的。

「其實，畫畫兒是很難的，若不是真心鍾情水墨丹青，是很難堅持到底的」。

金先生很真切地講道：「過去畫畫兒的人都是窮畫畫兒的，昔日八大用畫換酒喝，換多少酒，賣酒的說了算；黃賓虹一生清貧，生前其畫幾乎無人問津；齊白石半百蝸居京華破廟之中，靠刻章勉強度日，如果不是出於對藝術的摯愛，怎麼可能堅持下來呢？」

「就說解放後吧，1953年，在北京西觀音寺衚衕西口開了一家赫赫有名的『和平畫店』，牌匾是徐悲鴻題寫的。店不大，卻蘊藏了一批畫壇大家的作品，如齊白石的《破籃子里的兩個大西瓜》，徐悲鴻用高麗紙畫的《灕江煙雨》，還有李苦禪的《三隻灰鶴》，當然還有黃賓虹、傅儒、于非闇、傅抱石、王雪濤等等的大作。名人們常常光顧，如郭沫若、鄧拓、何其芳、老舍等都是常客。」

「單說畫店的老闆就會讓現代人目瞪口呆，也就是中國一代國畫大師，齊白石真正的學生許麟廬。」

「和平畫店絕對沒有一張假畫，價格都很便宜。齊白石的畫也不過五元一平尺。那時，可有意思了，李可染、胡爽庵、李苦禪、馬晉等人都常在菜廠衚衕口擺地攤，旁邊立著小木牌子，上面寫著：『為工農兵服務，每幅五元，隨點隨畫，可題上款。』你看看現在，畫價比天都高！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是畫家們最好的年代，最幸福的年代。」

「畫畫兒要堅持得好，沒有創造力是不行的。沒有創造力就沒有個性，大畫家都因具有鮮明的個性而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風格就是個性，就是發明創造。」

金先生談起王雪濤的老師王夢白，「是一個有本事、個性鮮明的大家。他是吳昌碩的學生，在北平藝專任教時，名氣很大。」

在北平藝專時，與王雪濤交情最深厚的老師當屬齊白石和王夢白，可說是情同父子，王夢白對王雪濤的藝術成就影響更大。他常帶著王雪濤一起觀看動物題材的影片，情酣興濃之時，就緊緊地抓住王雪濤的手，叮囑他格外留意。

「1915年，梅蘭芳曾經向王夢白學習繪畫。每星期一、三、五，王先生親往梅宅，現場示範作畫技巧。1924年，梅蘭芳30歲生日，王夢白與凌植支、姚華、陳衡恪、齊白石等一起在梅宅合作繪畫。王夢白畫了一隻張嘴的八哥。栩栩如生，此畫是梅蘭芳最珍愛的繪畫作品，一直張掛於梅家的書房。」

「王夢白雖才華橫溢，卻因剛正不阿，個性率真，喜歡酒後數落他人之短，以至於後來落落寡合。他平日嗜杯中物及雪茄煙，又好戲曲。1929年赴東京展畫，獲資數千元，返國不久，豪賭散去。依我看，他就是中國的梵高。」

「王夢白很全面，花卉草蟲是最擅長的，山水人物畫得都很精彩。他還以書法見長，能詩作對，題畫常有佳句。由好友陳師曾推薦，任北京美術專科學校國畫系主任。40歲以後，王夢白寓居天津，貧窮潦倒，被日本庸醫誤治，46歲辭世。王夢白是個了不起的大家，可惜英年早逝。因此，王夢白創作的書畫數量很少，只有一小部分人收藏他的書畫作品。」

王雪濤先生也是個有鮮明個性的畫家。上世紀四、五十年代，他憑藉獨特畫風，廣泛畫路而享譽畫壇，老師們都特別喜歡。又因其有情有義人品好，人緣廣結，像田世光、李苦禪、馬晉、曹克家等眾多畫家，常到他家相聚。

我向金默如先生求證此事，金先生說：「當時我老師王雪濤在畫界很有影響力，那時有些國畫畫家對徐悲鴻先生的一些觀點和做法有些不認同，於是，周總理出面勸解雪老多與徐悲鴻切磋……，雪老婉拒：『切磋就不必了，我們畫兒上見。』總理當時很是有些情以難表……」

金先生說：「1956年，王雪濤參加中國文化代表團訪問歐洲，在法國與畢加索相唔。王雪濤向畢加索介紹所贈送的齊白石木版水印畫集，畢加索當即畫了只『和平鴿』，並用中文題寫了『王雪濤』相贈。當雪老邀請畢加索訪華時，畢加索幽默風趣地說：『我不敢去中國，因為那裡有齊白石……』」

王雪濤（左一）向畢加索（右三）介紹齊白石作品

畢加索贈與王雪濤《和平鴿》和描述的中文名字

王雪濤聲譽日隆，在一些畫界的會議上，他率真地表達了自己及畫界朋友們的由衷之辭，不曾想被劃成了右派，自此他深居簡出，淡出人們的視野。

我問金默如先生，「雪老遭整得厲害嗎？」，金先生肯定地答道：「那倒沒有，只是沒人理他罷了，常給他畫小人書的任務，比起過去隨心所欲地畫畫可少了不少自由時間。即便這樣，雪老也趁此機會，擠時間去動物園等處寫生。真是因禍得福，雪老這個時期的畫最好，為晚年蒼老的畫風奠定了基礎。」

「你看那雪老的畫，你看那鳥兒瞬間的眼神兒，真是畫如其人啊！藏在雪老眼鏡後的那雙犀利目光，讓你不敢直視，說半句假話心裡就發慌。」

藝術最高境界是崇尚自然，畫家靠吹捧揚名是長不了的。王雪濤先生的「畫兒上見」以及金默如至今未曾請任何評論家、畫商們吃過一次飯，他們師徒的性格真是一脈相承啊！他們的翰墨緣恐怕更是性格品情的相守了。

齊白石與王雪濤合作之作品

每每看望金默如先生總是收穫滿滿，先生總是再三強調老師王雪濤先生當年傳授其學畫之道：「多讀好畫，多練書畫，多訪師友」，先生反覆告誡：「把書畫當日課去下苦功，習畫要心底純粹，而不存名利之心，詩、書、畫、印要齊全修鍊。」

金默如先生近年雖然身體欠佳，可聊起畫壇那些事，總是侃侃而談，我也總是聽不夠。

作者曹彬與老師金默如

作者曹彬：1962年生，自幼習畫，拜金默如先生、龔文楨先生門下，潛心學習中國畫。

編撰：曹鑭 仲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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