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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花遇見棗樹

陳燕

王西麟先生是當代著名的作曲家,因其深厚的文學功底又被稱為音樂家中的思想家。他命運多舛,卻百折不撓,八十高齡仍筆耕不輟。他善於創造性地運用西方現代作曲技法與中國傳統戲劇元素相結合,作品反映了其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懷。關於他本人,有人說他是憤青,也有人說他是瘋子,還有人說,能跟王西麟相處得來的人,要麼是才華橫溢的大師,要麼是沒有脾氣的活菩薩。我當然不是什麼大師,也絕不會沒有脾氣,跟王先生相識多年,並完成了關於他的第一本書《王西麟的音樂人生》,也是一種機緣巧合。

第一次見到王西麟是在2007年的5月,他去香港演出途經深圳時來看望我的鋼琴老師諶薇薇。諶老師交代我要拜會的音樂界前輩,我自然不敢怠慢,不想冬去春來,幾年後我竟走進了王先生的音樂世界。

2014年4月我在北京大學做訪問學者,自然去拜訪了居住在北京的王先生,他提出讓我跟他繼續學習音樂。於是,每個周日的下午,我都在王先生的家裡接受他的藝術熏陶和人生教誨。跟王先生一起學習,我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稍有懈怠就會被敏感的王先生髮覺,甚至會被他劈頭蓋臉地「臭罵」一頓。有一次,他讓我彈貝多芬,多年未勤加練琴的我彈得結結巴巴,他憤怒地一把把我推下鋼琴,自己坐了上去,邊彈邊大聲地叫嚷,隨後又獨自沉浸到了他的音樂世界裡。或許在他眼裡,像我這種柔弱平庸、苟安於世的女子,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了。

王先生住的房子又舊又小,生活更是極其簡單。一天,我買來了魚、肉等菜,想給他做一餐好吃的,沒想到惹得他非常生氣,他覺得把時間花在做飯這等瑣事上是極大的浪費。從那以後,我知道他惜時如金,乾脆叫外賣,這樣就可以邊吃飯邊聆聽並討論他喜歡的音樂。每次我在他家樓下按響門鈴,都能聽到住在四樓的王老師洪鐘般的聲音:「小陳吧,哈哈,快上來!」 我不知道在現實煉獄世界裡走過來的他,是如何獲得如此強大的生命力的,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裡,他的牙齒被打落,腿被打瘸,耳朵被打背……多少次生死徘徊,怎樣的心靈掙扎,才造就了他的憤怒、強悍,還有他非凡的音樂……

奇蹟總是會發生在王先生身上。記得有一天,王先生情緒低落,沮喪極了,因為去醫院體檢時,他被查出來前列腺有癌變徵兆。他無奈地說,就這樣吧,這種癌變的過程漫長,就不去管它了。沒想到不久,他又興奮地告訴我,經過藥物治療,他的所有指標都恢復正常了。他又一如既往地投身到他的音樂創作中。

王先生為人不諳世事,有時近乎苛刻、專橫。那時我每個周日上午都會去中央芭蕾舞團跳芭蕾,這是我堅持了多年的業餘愛好。但他卻覺得這些事毫無意義,為了阻止我跳舞,他非讓我把去他家學習的時間改到早上不可。我沒有順從,因為在王老師身邊的每一秒都是緊張、沉重的,跳舞能幫我釋放那種壓力,不至於在先生的嚴苛中自信全無。記得有一部影片叫《複製貝多芬》,講的是女抄譜員安娜跟晚年的貝多芬一起工作發生的種種故事,我常暗中感慨那似曾相識的片中情景,在大師身邊學習和工作,恐怕也只能冷暖自知了。

儘管王先生很希望我能留在北京幫助他整理他的作品和回憶錄,但我完成了北大的學業後,還是回到了深圳,像往常一樣過著隨性、散淡的生活,對先生也就「敬而遠之」了。直到有一次,無意中跟專攻魯迅研究的張克博士提到王先生的作品《鑄劍二章》,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某一天,張博士花了整整五個小時給我逐字逐句地分析了魯迅的作品《鑄劍》,我忽然開始覺得能真切理解先生的音樂了。細讀魯迅的《復仇》《秋夜》《孤獨者》,重聽先生的《第五交響曲》《鑄劍二章》《殤》,恍然大悟,先生不正是那個滿身傷痛仍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獻祭者「黑衣人」嗎?而先生的音樂作品,不就是那把深埋地底卻發出耀眼光芒的「青劍」嗎?我和張克博士一行人專程來到北京,對王先生就魯迅作品的音樂創作問題進行了三天的深入訪談。正是這次訪談之行,促成了我為王先生彙編出書的想法。

記得在北京王先生的小屋裡,常聽先生背誦魯迅的文字:「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我彷彿看到自己就是那朵瑟縮著的小粉紅花,在現實生活中是那麼孱弱無力。而在我心目中,先生就像位巨人,好比魯迅筆下那棵光禿禿的棗樹:「它簡直落盡葉子,單剩乾子……一無所有的乾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

(《王西麟的音樂人生》 陳燕 主編 花城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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