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閱讀：我們這一代「古人」

窗外大風，於是宅在家裡讀古人畫論。讀到石濤和王原祁評論古人之語，突然想到，我們看石濤和王原祁是古人，他們評宋元是古人。若干年後，我們這一代豈不也成了古人？

於是就想，那時後人對我們這一代的評論會不會有：「某君，官至翰林主簿，貪銀如命，畫作之劣，難以評說」。或是：「宋元以降，畫風日下，至此時，無人無畫」？想到此，驚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海外的評論家早有議論：宋之後，中國畫江河日下。他們認為，元尚可，清就不行了，民國更別提。那我們這一代，當如何評說？被有的人稱為前所未有的低谷、甚至顛覆了中國畫的精神的我們這一代，將如何寫上史書？

古人做書畫，始乎書畫，終於自身。畫畫兒謂之「寫畫」，寫字謂之「書寫」。不為拍賣，不為還房貸。他們知道，凡所有相，儘是虛妄，只有見諸相非相，才得見如來。我們這一代是比不了的，先不說多少年前我們連如來都打倒了，就是後來剛知「如來」，又有「銀子」比「如來」實用了。可正衣冠，住高樓，開豪車，擁小妾。不用說什麼「書痴者文必工，藝痴者技必良，而道痴者，自然見諸心性。」心性「我們是沒時間管了，只說「文必工」，很多書者畫者就難以達到。

我的微信朋友圈兒里有不少書畫者，有自稱「畫XX之王」者，我統計了一下，他一周發的五十條左右的信息里，錯別字不下三十個。如此文采，還說什麼文必工、道合自然？最可笑的是，有人動不動就命名自己是「畫XX第一人」，天下之大，能人何處不在，所謂「第一人」，只不過自己眼界太小罷了。況且，但凡是「第一人」，畫的都那麼回事兒！

前幾天和幾個藏家朋友小敘，說起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態。今人呢？旁邊一個小姑娘快人快語———今人尚錢。眾皆不語，滿臉哀愴。

曾見過一個自稱「仿八大第一」的朋友，送了我兩幅仿八大小品。恕我不恭，回家後撕了。讀懂八大，不只需要眼睛，更需要心靈。那一張尺素上的表現和象徵，那看似簡單的構圖後面，是八大凄婉卻完整的一生。見性明心者，你先得能見，有見的能力。見都見不到，還說什麼明心？明心達不到，你在紙上留下的，只是一團水和墨而已。

所謂「慕古人」，所謂「金石氣」，說穿了，是讓你找到人性，找到精神，找到境界。

話再說回來，我們這一代「古人」太難了！被耽誤了那麼多年，被帶著亂跑了那麼多年。到後來，「翰林學士」證可以花錢買了，遍地都是書畫院的院長了。10萬一平尺的」畫家「比比皆是，60萬一平尺的也不臉紅，還怕後人評論我們這一代「古人」時沒有話題嗎？那些嘻笑怒罵，今天都可以想像得到。

得於心者，必發於外。怎樣讓心有所得，古人已說的太多了，只是我們不做罷了。不做，還想這一代出大師，做夢吧！遠的不說，王翚也好，林散之也好，張大千也好，哪個不是遍臨古人，才成就了自己。反正我這些年都用來嘚瑟了，我們這一代」古人「，再不安心，再不努力，恐將無顏以對後代。

晉平公問於師曠曰：吾年七十，欲學恐已暮矣。師曠曰：何不炳燭乎？

我們也看到不少朋友，不可謂不勤奮，每天畫十多幅，寫十多張。但很多都是重複。以前我們做媒體，一個文章的標題，好幾個人出十多個，選一個最滿意的。沒有苦悶的過程，沒有和前人死戰的意識和自覺，充其量也就是個匠人。

知愚者，非大愚也。知惑者，非大惑也。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若真被亂了心境，那我們這一代「古人」，就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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