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一個愛好

在車上，我問先生，你不怕我把你寫壞了？

他哼，我是能被寫壞的嗎？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說行啊，就以你這句話來開篇。

彼時車正穿過冷雨夜，駛向家的方向。路窄，迎面來的車燈時不時刷亮我們所處的一格空間。他和我在討論學習。

我說回頭我記錄一下我倆的相處。

他說好啊。

他覺得學習太重要了，以致於剛萌生了個想法，要在以公公婆婆為首長所轄的大家庭範圍下，推行學習型小家庭建設計劃。準備向其他小家庭收取讀書壓金，年底前不完成閱讀目標，就要把錢沒收。

……我說你想刮兄弟油水，要不要這麼迂迴。

在廣州的時候，他天天琢磨著把書運回老家，設立圖書角，讓所有人都來學習。

他忘了這個「所有人」都像我們一樣，只有過年才回去幾天，並且小的還不識字，老的對轉發微信文章更感興趣。

倒是我覺得挺好，因為書多到溢得到處都是，他要是能及時處理一下，搬家的時候我可以省點功夫。

他確實超級愛書，所以回家的時候跟他媽媽說，今年打賞紅包，他就以書代替吧。

我親愛的婆婆翻他一個白眼，過年送shu，虧你想得出來。我在旁邊點頭，看不出來他平時挺憨萌一個人，這會兒頭腦如此靈光。去年我們買房子差點連貓仔的內褲都典當了出去，上街橫著走。畢竟一家三個負翁嘛，欠錢的都是大爺。

一個紅包少說一百塊，一本書頂多二三十，網上還有折扣。划算。

就是差點沒成。

問題是，別人老公出差回來，從行李箱往外掏的禮物，都是什麼化妝品、首飾、新款手機，先生掏書。

當然了，有時候還有筆記本。紙的，可以寫字那種。

或者問我要書。這也挺客氣了。有時候我去他書桌前逛，冷不丁覺得他架子上某本書挺眼熟，但看樣子又不是什麼暢銷書，而是那種非要鑽到某領域的角落裡，才有可能知道的冷品。

我抬抬下巴，那本書好像我認識？

哦，那本啊——他一副見到老朋友的樣子——從你那拿的，我覺得不錯，符合我最近的氣質。

別人半夜不睡覺在床上做什麼，我不知道，我家在床上看書。

有時候還是整夜。

有一回他搜羅了一個作者的所有書，一起搬到被子旁邊。兒子睡了，我湊過去看，發現是野夫的。

早在許多年前，我偶爾看到野夫的一篇《球球》，由一隻小狗寫到一群浪人。

那時候野夫還沒太大名氣，我見此文驚為天人，念念不忘。

就被先生這堆書給盅惑了。

我倆換了好多個姿勢，才把書看完——看書到天夜，即便躺著也很累。

自從不再少年後，我已經不通霄追書了，古龍整套我都早送了人。看個狗血小說，頂多熬到三四點。跟著先生混，還能返老還童。

因此經常聊天，就之乎者也。倒也不是真的文言文，就是如果有人旁聽，他要是不睡著，就覺得我倆在對台詞。

兒子幾個月的時候，我倆聊到撫觸對於嬰兒潛意識的作用。我那會兒休著產假，閑得慌，就隨手記了一筆發出來。然後有朋友留言，回去念給她家老公聽，老公問，你是在演戲嗎。

她說不是啊，朋友夫妻的聊天記錄。

她老公說，好了，那他倆在演戲。勸朋友少和我來往，怕我頭腦不太好使。

我怕真的沒朋友，好長時間不敢往外亂寫。我去看先生的文章記錄，寫了一篇散文把我騙倒之後，再也沒更新。他比我聰明，見好就收。

公公也是愛知識的人，被時代耽擱了。所以格外注意孩子們的教育，同他一輩的族人，只有他把所有的孩子都送讀了大學，並以此為最大的驕傲。

有時候飯桌上聊起，公公婆婆還覺得先生當年本可以考個更好的學校，就是中學忽然迷上運動，誤入歧途。

我念的是市一級最好的高中，他念的是縣一級最好的高中。婆婆惆悵，對當年的籃球足球有點忿忿。

先生說，可不是那樣，我是被一本書改變的，關於美國的素質教育。從此放棄了靠背功換取分數，這是思維上的進步。

婆婆才不管他一套歪理，撐著下巴回憶，當時還撕了作業本，叫他不認真！

先生嘿嘿一笑，媽媽，她——他指我說——上的學校好，不一樣嫁給我了嘛，我的學校夠夠啦。

我在旁邊一聽，竟然覺得他對，無從反駁。

所以說，一時沒考上好學校的孩紙，不要灰心，那些上好學校的銀兒，都是為了給你們當配偶。考得好的也不要得意，看看我就知道了。

估計對於以上描述，他頗有微詞。但是他不能說，因為他說他的形象寫不歪。光說沒用，明天看他轉不轉發朋友圈就知道。

有一天我說你老抱著手機幹嘛呢，他眨了下眼睛，估計是想拋媚眼來著，但是單邊操作不靈活，說他用手機只干三件事，兩件和我有關。

一件是看你文章，一件是研究怎麼轉你文章。他大言不慚。

他應該是想逗我笑，可是他的幽默好難懂。他第二天就沒轉。倒是打賞了一筆小錢。

夠買幾本書。我也就不計較了。

說起來，我倆都挺笨，竟搞些不掙錢的玩竟兒。有朋友說我不食人間煙火，現在想想，都怪先生。

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討價還價，浪費的時間多。先生說，不如拿來看書。所以房子看了幾年，最後買了他單位大院的一所舊房子。

公公來幫監工裝修，天天回來罵我們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厘土寸金的地方買個破房子，搞不好明年就要拆，還歡天喜地投錢裝修。

公公心疼錢，怕我們吃苦。但是先生和我感激公公，天天看著小黑屋在他老人家手下一點點被整理出來，那裡有我們最大的念想。

一間有大窗戶的書房。

為什麼選這個地址，用先生哥哥的話說，別人一天只有22個小時，有2個小時花在上下班的路上，但是先生有26個小時。他上班只要一分鐘。

多出來的時間，都可以拿來看書。

我對這個決定很滿意，因為先生單位有食堂。他都把我養成這樣了，只好繼續養下去。

不食人間煙火，就吃食堂好了嘛。

讚賞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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