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不是我的先生

2018年，小城的邊緣禁鞭了。雪裡江山美，花間歲月新。一場場風雪晝夜兼程，馬不停蹄，層林盡染了，白茫茫大地真開闊。像十年前一樣，這樣英俊的天氣，我幾乎每天都能摔一跤。穿得多，也是不怕疼的了。就是手驀地刮在雪地上，蹭紅了，忽然就眼底模糊了。想起白茶先生跟我說過，他帶著一大群小孩子，各種花樣的炮仗煙火玩意兒，堆一個大雪球點著了插在上面，往剛結冰的池塘里一扔，要驚動家家戶戶的大人們出門拷問調皮的淘氣包了。如今宣傳巡邏車按著大喇叭，沒日沒夜地在小鎮上勸導遊盪，我算是聽不到炮仗聲了，一聲嘆息。想跟自己做個決斷似的，從一個聊天工具刪掉了白茶，他從另一個窗口回我。白茶回來了，他說不走了。我們就這樣，不尷不尬地重新加回了聯繫方式。

我沒有問緣由，白茶是故鄉的孩子，他不怕遠行，只是戀家。或許他不知道的是，兩個月前，我也整理好了所有事物與心情，把無數想法和顧慮拋卻，回到了這座小城。在那些不為人知的朝朝暮暮里，我一個人走了許多路，朝陽，晚霞，冬天的空氣都可以作證。我不相信公交也不想騎車，這片土地陪伴了白茶二十餘年，我只想跟它走得親近些，盼它告訴我白茶的心事。小城的世界熄得早，路燈在霧氣里暗啞，大嗓門的婆婆總是生龍活虎。我還沒睡街上就沒有了人煙。身旁並沒有熟識我的人，可我待得愈久，愈愛傻笑。很多路我都沒有走明白，還有我聞所未聞的巷子以及牛肉麵。小城總有些不如意有些寒酸，我有些抱怨有些喜歡。他們說白茶是我前世的愛人，我的白茶。

可我究竟是不能回答你的啊，我已經整整七年沒有見過他了。無論是相隔兩公里還是兩百里。我從沒有逢著，我一次一次從故鄉出走，一把十年都沒有斷齒的木梳陪我每天的哭泣和大笑，一張疏影橫斜的照片和我清淺的靈魂一同流浪。心老得厲害了就註定要回來。我去了白茶讀過的學校，我想像他愛吃哪一家的早點，他看過哪一本書，喜歡哪一個女孩子。我在我們共同的記憶里遊離，儘管我知道沒有一個人站在原地。我的內心從容，像在老劇場里聽一段沒有人物的獨白。舊鋼絲切切嗦嗦，老阿姨支支吾吾，聚光燈下灰落了，我努力從我靈魂里剝離，我看不見原野，我思念白茶。

如今，白茶回來了，他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的。他脫下了白襯衫，換上了黑外套。鬍子颳得很乾凈，喉結瘦削，整個人孔武有力。以前愛說愛笑嘰嘰喳喳，現在謙和低調溫潤如玉。我早說嶺南雨潮，不想風霜更利，他的臉愈髮結實。擋在加深了度數的鏡片後面，有我熟悉的眼睛。他是一名老師了，以前他可從沒想過從事教育。他那麼有趣的人，也會幹燥地講氫氦鋰鈹硼嗎？他的學生們，也會有如他曾經一般絕妙的少年嗎？他說還是要回來考公務員，我說，好。他說你呢，我說，也回來了。這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才有的默契，我們從不互相指手畫腳，不出主意不想辦法，你想做的我支持。天地廣袤，沒什麼值得與不值得。

淵明的後生啊，假如真有世外桃源，不，哪怕只是一個孤老的村落，一處空曠的山谷。我也想不問世事，獨自花開。白髮三千，弱水一瓢，顏巷陋，微斯人，吾誰與歸。白茶先生，你註定是小城的少年，世上沒有人像你。你是滄海一粟最終要東流送春，你是落紅一捧最後會歸入泥土。所以即使我這樣深情的朋友，也不能有片刻的挽留，你也只能夠回報以青春的長歌和時光的紀念。

白茶，我已經二十來歲了，生死，榮衰，變遷，我竟早早地經歷過了，又沒有什麼可怕的。今天別人說要給我介紹一個男孩子，我想，難道我額上寫著單身兩個字么。我又想，我這樣有趣的靈魂，至於么。孤獨一向是我的老師，他教我像孩子一樣傻笑像大人一樣冷靜。如果有人願意陪伴我，如果我想通了，就介紹給你認識吧。95年的大叔，你可得一步一步過好你自己的人生不叫我擔心啊。

白茶，白茶先生，白茶不是我的先生。

白茶清歡無別事，但感別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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