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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話西遊之色即是空

「今晚的月亮尤其得圓」。

我喃喃了一聲,這感嘆如同一股微弱的風,在空蕩蕩的鎖妖塔里盤旋。

我是遊魂野鬼,在如墨的黑暗裡亂轉。

今晚被關進來,明晚就魂飛魄散。

七層寶塔,琉璃剔透。

距天帝鎖住蚩尤大帝的一根頭髮,已過去兩萬年。

離恨天一戰,魔界偷了頭髮要來弒神,這塔就再沒用過。到底有神力凝結,滄海桑田也不曾落灰。

誰想,今晚關了一個我?

何其榮幸踩上蚩尤大帝的步子?

師父沖靈真人說:你走了錯路。

本該位列仙班,清凈無擾,體體面面做個元君。

好沒意思。

尋死覓活要跟一塊石頭雙修的我要什麼體面?

那據說是開天闢地起就有的石頭。

六千年前,我住在一座有水簾有洞府的海上仙山。

彼時,我是石頭邊上紮根的榴花精,八卦的沒我悶騷,悶騷的沒我八卦:東海龍王添了小龍孫眉眼卻不肖似親爹,洛水女神明明跟人訂了婚還同青陽氏的小神君寬衣解帶,守著廣寒的望舒跟推著金烏的羲和居然因為撞衫打得披頭散髮……

呵,神仙。

還不是一年四季,酒色財氣?

就這,所有山精水怪還忙著修仙,真他奶奶的妖道不昌,世風敗壞。

只有我,遊手好閒。

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長年紀不長腦子。

我照舊是廢物,它照舊是石頭。

有一天,石頭變成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還認得我。

想到裹腳布一樣跟他扯了足足一千年閑篇,我老臉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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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脫了石頭胎,他發達了。

精明機靈,拜師學藝,他最拔尖;

年少輕狂,從不讓步,驚天動地

定住七仙女輕薄人家「胸大屁股翹,爺來抱一抱」,上躥下跳,吃光蟠桃抹嘴就走;砸了老君的煉丹爐,吞了全部仙丹;最後一棒把天宮鬧翻顛覆,神仙們被揍得抖著嗓子叫。

那可是天庭,天庭從來輸不起。

生老病死才是順應天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仙人怎會清凈無爭?他們比凡人還要功利心旺盛。

於是,忒翻臉如翻書:招安就「大聖」長「大聖短」,「大聖金箍棒舞得賊好看」,打架打不過就怒罵」潑猴「組團車輪戰。

媽的,那兩天石頭跟他們打得天翻地覆時,我跟著提心弔膽,誰知,神仙抱大腿請了如來把石頭壓在五指山。

不要臉。

那之後,我化成人形跟他接茬八卦五百年,只因吃了這小子偷來的蟠桃仙丹,拿人手軟。

後來,他被個和尚放出來,收做徒弟。那和尚是個小白臉,誰見了都喜歡。

石頭這老傢伙跟我說:「石榴姐,我走了。師父帶我去西天取經,是要成佛的。除了閑扯淡,你一點本事都沒有,白白活這一千五百歲,長點心吧」。

我鼻子一酸:

還道都是燕雀,你他媽一聲不吭做了鴻鵠。

老子不能輸。我死乞白咧認沖靈真人做師父。

師父打眼一看我細胳膊細腿,說修不了戰神,也就一散仙。咋地,散仙不是仙?

我偶然發現師父養了頭魘獸。

乖乖,這玩意兒長得周吳鄭王,居然能吞食人的夢境,也是有趣。

於是,我又死乞白咧學了最(沒)輕(出)靈(息)的魘術。

啥都不幹,夜裡騎著魘獸三界亂飛,偷窺大家的夢境,寫成《四海八荒花邊新聞錄》。

從來都一路順風,直到被金鵬大王一翅膀扇回師父盤踞的朱蘿山,被罰面壁三年——我狗膽包天,居然帶著魘獸去偷窺如來。

師父鐵板打斷我都認栽。

其實,我只想知道:五百年前如來鎮石頭,是替誰了結恩怨如今又跟誰唱雙簧哄他去修仙?

石頭在他們眼裡,是佛?是魔?

還是順手人情的因果?

懲罰完了,我去找石頭。

他跟著一頭豬、挑擔的鬍子,還有那小白臉走到火焰山。

小白臉養尊處優,聽著豬頭的奉承,欺負石頭干這干那。

石頭老樣子,只是頭上多了個金箍,脾氣太好了些。

他們入睡後,我喊來魘獸吞了他們的夢境:豬頭夢的是嬌滴滴的小媳婦,洞房花燭被翻紅浪;鬍子夢的是死氣沉沉的流沙河,河底白骨血水殘陽;小白臉夢的永遠是一條船,親爹被害親娘委屈求全。

嘖嘖。

淫色、殺生、執念,嘴上說一心向佛,卻愛恨憂怖,魔障俱全。

輪到石頭,他夢裡只有三打白骨精,師父一氣之下逼他回了花果山。

老身鼻子一酸,萬分心疼。

我親眼見他降妖除魔。

十萬雷霆轟動乾坤不能將他禁錮,百萬天兵縱橫捭闔也休想讓他降服。

可是,九九八十一難里,那鐵棒虎虎生風有何用?

一樣是修鍊成千上萬年,一樣是貪圖小白臉那口肉。

妖精也分三六九等:被罩著的都好好的,沒根基的魂飛魄散。

狗日的世道。

小妖小怪被收拾了,大妖大魔頂上的仙家被得罪光了——那可是石頭日後的仙僚!

哈,你辯解說高高在上的神界幾多慈悲?

那誰能告訴我:

孕育了石頭的花果山,自他打完白骨精重回隊伍,為何被驚天一個雷劈成八瓣?

石頭出生入死,碌碌無為的上界卻喜滋滋嗑著瓜子看這猴戲來打發時光?

斷他來路,擋他歸途,天地逼他讓步,只為他修成正果?

愛恨,曖昧,輕佻,造作,恩怨……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

最後,建功立業的石頭得了「斗戰勝佛」的名頭。

府邸是牢籠,暗箭難防。

仙僚如葯叉,天羅地網。

他什麼都有,又一無所有。

他蔫了:

金箍棒從未耍起生了銹,仙袍繁瑣沉重束縛了手腳,仙界假模假式的大趴他不喜歡,滿院的菩提明鏡遮住了雙眼;午夜夢回是白馬寺裊裊不絕的香火。

他原是踏南天,碎凌霄啊。「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夢裡,我問他:

「在想什麼?」

——「花果山。」

「花果山被毀了。」

——「誰幹的?」

「你心裡知道。」

——「我不懂。」

……

我嘆氣:「你快活嗎?」

他低聲答:「年輕的時候,沒有人教你做正確的事情。」

近幾千年,三界太平,吃空餉的石頭被勒令下凡歷劫。

我想跟去看戲就命魘獸銜來司命的夢,卻得知本子上寫著:永生輪迴,不得飛升。

說是一世情劫,原來是墮了無間道!

好!好一個英雄末路,任你欺負!

我騎著魘獸闖進十八層地獄,附身十殿閻羅,掀了個底朝天。

刀兵殺傷、大火大熱、大寒大凍、大坑大谷、忘川河裡、奈何橋邊,統共放出百萬惡鬼。

殘手斷腳,面容可憎,它們黑壓壓爬出酆都城,威赫赫殺向南天門,氣洶洶要拿回天道公平

好運投了神胎成了天神的體面人,被嚇得花容失色。

龍鳳殿塌,麒麟座倒,玉階粉碎,火光衝天。

諸神隕滅,惡鬼化灰,慘叫不絕於耳。

這時,蒼蒼白髮的師父來尋我:「孽障!你執念太深,快放下屠刀。」

我不能安慰,卻凄厲地嚷——

「我不信立地成佛!」

他拂袖而去,身形衰老。

眼看乾坤顛倒,天庭易主。如來,仍舊是如來!

大勢已去。

雷音入耳,他問我:「天命你做神,為何你偏要成魔?」

我咬牙切齒,齜出一句話:「你該知我——只圖快活,不問因果!」

鎮妖塔從頭灌下,滅了金光萬丈。

番外

灰飛煙滅前,師父扔給我一面銅鏡。

我定睛一看:人間四月芳菲未盡,禪房之中,石頭抱著一個男子用金箍棒給他掏耳朵。

以為至少霸氣如瑤光,威猛如燭陰,風流如九尾,再或者俊美如青陽,才讓他念念不忘。

原來是這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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