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和他的苗苗們
大過年的，馮小剛在家宴上讓女演員苗苗跳了個舞，被網友罵了個狗血噴頭。
一來這兩年網友追求平權的風氣漸漲，看不慣中年男人唆使小姑娘的油膩嘴臉。二來馮小剛一貫被詬病的直男癌加上陳道明的笑罵，讓這件事兒又生出了好多種解讀。
沒見識過京圈飯局，不足以論人長短。我關心的重點只是，《芳華》里的女主演有好幾個吧，為啥馮小剛只帶了苗苗來赴宴？
從《芳華》的觀感來說，苗苗並不是這群女生中最亮眼的。
演蕭穗子的鐘楚曦，是現在流行的大五官，眼大嘴大氣場也足往人群里一站就出挑
演林丁丁的楊采鈺，有一線小花的清新質感，因為神似劉亦菲被稱作「二菲」
還有演郝淑雯的李曉峰，化了妝就是短頭髮的郭采潔，看起來也是洋氣的
反倒是演何小萍的苗苗，無論怎麼打扮總透出一種樸素的底子。這種樸素，就像是過了時的軍綠色。
這一點，馮小剛自己也清楚。評價苗苗的時候，馮導就說了，「她是苦孩子，當不了交際花那種。」
馮導說的苦，只是長得苦，苗苗的命還是很好的。馮小剛背著天下罵名在大佬面前努力提攜她不說，還在大年三十那天把她帶去自個兒家裡包餃子。
看了苗苗跟徐帆的合影，終於明白她是如何贏過芳華里那些女演員了。這不就是小一號的徐帆嗎？
畢竟，每個導演最初相中的女演員，到後來都會深刻影響他們對女性的審美。
比如張藝謀，導的第一部片子是《紅高粱》。鞏俐是他親自從中戲裡挑來的女演員。一開始莫言是不太滿意的，覺得鞏俐並不像他印象里的「我奶奶」。結果張藝謀堅持要用。
鞏俐那張本來不太鮮明的臉，如水一樣融進了張藝謀的電影。從此以後，老謀子捏出來謀女郎，總感覺帶了些鞏俐的影子。
從章子怡、董潔，到張慧雯、倪妮、周冬雨，謀女郎們並不完全相似，但眉眼之間總有點共性：臉型方中帶圓，下頜骨分明。眼睛一定不大，多是內雙，嘴唇偏厚，五官沒有一處特別搶眼的，但是美得很平均。
氣質里多帶有老陝的「生冷蹭倔」。初看有點土，但真的越看越耐看。
又比如姜文，小時候長得著急，10歲就讀了初中，同學們都比他大。同學英達就說，「中學時姜文沒有暗戀過女生，他比我們小，還沒發育起來，環顧左右，都是他大姐姐輩的。」
也難怪23歲的姜文會喜歡上31歲的劉曉慶。兩個人拍《芙蓉鎮》的時候，抱著一大壇米酒徹夜痛飲，戲裡戲外都一樣熱烈而澎湃。
姜文跟劉曉慶分手後不久，就拍了處女座《陽光燦爛的日子》。寧靜演的米蘭，真是大姐姐中的典範，胸大屁股也大，腰身渾圓，像一顆夏日熟透的蜜桃，散發出陽光、汗水混合著荷爾蒙的味道。
雖然後來姜文拍的多是直男電影，但裡面出現的女性一定都是熟透了的御姐。從《太陽照常升起》的周韻、陳冲，到《讓子彈飛》的趙銘、《一步之遙》的舒淇，無一例外。
說回馮小剛。馮小剛是58年生人，比張藝謀小八歲又比姜文年長，是最典型的六零年代生人。
馮小剛早期常用的幾個女演員，徐帆啊劉蓓啊，有著大城市女孩的洋氣，但又沒有姜文女主角那麼放浪，透出一種文工團女兵樣式的端正。
這大概跟馮小剛在文工團的工作經歷不無關係。年輕時候，他在文工團美工組呆了八年，跳舞的女兵跟他住樓上樓下。馮小剛每天就看著那些女兵出門吃飯洗澡來回來去，印象尤為深刻，「頭髮濕漉漉的，底下穿著綠裙子，光著腳穿著涼鞋，特別美」。
他總會借故與那些女兵擦肩而過，想努力抬頭看對方一眼，都沒那個勇氣。
馮小剛曾在《我把青春獻給你》里細細描繪過一個女兵剛洗完澡的動人樣子：
「8月里，天很熱，她沒有穿白襯衫，空堂穿著的確良夏裝，光潔的頸部優美地立在軍裝的小翻領中，使脖子看上去更白，領章看上去更紅……嚴格地說，這種著裝方式是不符合條例的，但看上去卻是楚楚動人。
現在只要是提到性感這個詞，我首先想到的畫面就是以上的描述。直到今天我都想為這樣一個細節拍一部電影，抒發多年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女兵情結。」
這段寫在2002年的話，到了2017年終於兌現了。由此也可見，馮小剛拍《芳華》真不是偶然，真是他內心深藏已久的綺夢啊。
嚴歌苓的原著本來充斥著對時代的質疑與抨擊，結果到了馮小剛這就成了對時代無限的留戀與懷念。我看《芳華》的第一反應，這就是馮小剛的「小時代」啊。
他毫不吝惜地對女兵們用了大逆光特寫，脖子上細細的絨毛，咬開西紅柿跟冰棍兒的小嘴，還有那純白的老式胸衣，泳池裡光潔的長腿……
馮小剛的遐想，是那一代人的青春白日夢。
跟馮小剛同齡的王朔也說過，讓他有過驚鴻一瞥的女生，都是穿軍服的。他形容那種感覺是，「也不光是相貌，是那種眼前一亮的明朗，而且她們身上都有一種共同的沉著，你就覺得，你無論如何也引誘不了她。」
《芳華》宣傳期，馮小剛跟老戰友重聚的時候，第一個走出來的楊慧就是蕭穗子原型。50多歲了依然挺拔，端莊，帶著英氣。
徐帆沒當過女兵，但是身上也有著一股天然的文工團女兵氣質。明朗、端莊，還帶著凜然的英氣。
這一點，可參考孟大明白對景甜文工團臉的分析。
徐帆跟景甜有著相似的地方。臉部的輪廓很柔和，但又有肉感。眼睛很大，人中較短，嘴跟鼻都小，整個五官就顯得緊湊而精神。
1994年，馮小剛拍的第一部電影是《永失我愛》。女主角恰好就是徐帆，她在裡面演了一個空姐，也算是制服的一種。
這個時期的徐帆是最美的，人前端莊大氣，但在愛人面前又會透露出少女的嬌嗔與甜嗲。
跟馮小剛戀愛結婚之後，徐帆漸漸地有了中年婦女的氣息。
最明顯的就是《一聲嘆息》里那個潑辣哀怨的妻子。頂著蓬亂的頭髮，在黑暗裡抽著煙，聽著老公說「我摸著你的手就像摸著我自己的手」，真是叫人絕望。
後來的《手機》，也是一樣路數。徐帆端著正宮范兒，嚴防死守小三。眼神兒里沒了當初的天真，多了人到中年的疲憊。
這大概也是導演們的瓶頸，繆斯女神青春逝去之後，該要如何維持創作的衝動？
張藝謀不斷跑回學校拍年輕女孩，姜文呢死撐拍自己老婆。馮小剛是最圓滑的，拍老婆，也拍風情各異的小三與女秘書。
從《手機》里妖媚的范冰冰到《大腕》里幹練的關之琳、從《非誠勿擾》里率真的舒淇再到《私人訂製》里俗辣的李小璐，她們並沒有一個特定的樣子，但有著同樣一種磅礴的慾望與生命力。
直到馮小剛拍《芳華》，他終於又找回了初戀審美。
芳華面試女演員的時候，馮小剛不要整容臉不要大濃妝，最討厭看到黑網襪小短裙這一類的穿著，「我們這又不是夜總會」。
出身總政歌舞團的苗苗，特別善解人意。面試的時候，她扎著兩條麻花辮，穿著一條寬鬆的軍褲和一件已經洗不白的海魂衫走進來。恰好長得又跟徐帆有那麼點神似，秒過。
苗苗撞上了六十耳順的馮小剛，算是天時地利人和。
她曾經試鏡過《滿城盡帶黃金甲》，結果老謀子更喜歡小眼睛的李曼。而馮小剛呢，連胸大的范冰冰都抱過了，也覺得沒多大意思，突然想返璞歸真。
只可惜啊，軍綠的年代過去了，也少有樸素而端莊的姑娘了。就連王朔都在哀嘆，「現在你看街上那些女孩都打扮得，眼睛裡都有慾望，沒有我們八不(他的貓)這樣的眼神了。」
在那場大佬齊集的家宴上，四處都瀰漫著60年代人的失落。大家只關心光著腳跳舞的苗苗，有誰關心關心旁邊唱了兩遍絨花的民歌手張燕？
某個時刻我也理解馮小剛。《一聲嘆息》里說得好，「年輕的時候有賊心沒賊膽，等到老了賊心賊膽都有了，賊又沒了。」
年輕時候都不好意思抬頭看的姑娘，到老了可以捉著手腕子當眾跳舞給大家顯擺顯擺，大概是一個中年油膩男在被時代揚棄的餘光里，殘存的一點驕傲。
誰不想念1997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