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只道是尋常
當年只道是尋常
江南逢李龜年
（唐）杜甫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杜甫與李白不一樣。
李白以他的「謫仙」姿態，仗劍去游，豪情萬丈，睥睨天下；杜甫以凡人修聖，他取的是常人姿態，步步為營，構築著他的詩歌世界。
這裡不得不提一下杜審言，它是唐代「近體詩」的奠基人之一，與李嶠、崔融、蘇味道合稱「文章四友」，當然他還有一個重要的身份——杜甫的祖父，。杜審言的詩名多多少少給予杜甫一些自信，他在《武宗生日》中曾言：「詩是吾家事」。
「狂」是祖孫二人性格中共有的因素，還記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望岳》）這句詩嗎？青年時期的杜甫何等自信謇（jiǎn）傲？當然，杜甫的偉大在於他傳承並超越了祖父。比如七律，在杜甫之前並未成熟，他卻在嚴格的律法中「戴著鐐銬跳舞」，採用一些口語化、通俗化的詞語，使詩歌彷彿散文一般，渾融流轉，縱橫恣肆，避免了近體詩因為格律束縛所造成的板滯。有人說《江南逢李龜年》便是其七絕中最好的一首。
這首詩好在哪？不要小看這28個字，這就是一部絕句版的《長恨歌》。首聯的意思是：我曾經總在岐王的宅子里看見您，也曾經在崔九的廳堂前多次聆聽您的歌聲。
首先說岐王，他不僅是唐玄宗的弟弟，還是個懂詩歌、愛藝術的人。當年李龜年受邀到岐王宅做客，他先對正在演奏的樂工評頭論足，然後自掀帷幕，直接走到樂工中間，拿起琵琶就彈，旁若無人。岐王不以為辱，還對李龜年讚賞有加。這就叫藝術家自有藝術家的個性，王爺也自有王爺的氣度。
再說崔九，唐玄宗一直把他當親兄弟看待。也正是因為有這樣親密的私人關係，所以唐玄宗不讓崔九干政。崔九生性活潑，有時候說話不注意，唐玄宗便親自在他的笏（hù）板上寫下「慎密」二字，提醒他注意。所以崔九在開元年間遠離朝政、寄情文藝，成了詩人和藝術家的好朋友。
如果說杜甫的「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lǐn）俱豐實。」（《憶昔》）讓我們想到物質上的開元盛世，那麼，還有一個精神上的開元盛世，就體現在文化的繁榮上。盛年的賢王和名滿天下的歌手、詩人，在浩蕩的春風中，共度多少好時光？而這一切在當時又是多麼尋常！
詩的最後兩句，從追憶一下子轉到現實。此時杜甫已經接近60歲，輾轉漂泊到潭州，也就是今天的長沙，不僅當年的政治理想沒有實現，就連生活也是「疏布纏枯骨，奔走苦不暖」（《逃難》）。而當年整天出入宮廷的樂師李龜年也落入「當時天上清歌，今日沿街鼓板」的凄慘境地。
這就是安史之亂平定八年後的情景，大唐元氣已傷，盛景難再。所以頸聯「正是江南好風景」和「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一樣，這都是以樂景寫哀情。
杜甫一輩子懷才不遇，未曾居廟堂之高。然而，正是在顛沛流離、輾轉四方的苦難中，留下了眾多不朽的詩篇。
又或許：詩人的不幸，成就了後人的幸運，我也才得以在這個微雨如夢的早晨，在詩人的文字中一再流連，迷而忘返。
歌謠里的年俗
元日
（宋）王安石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有一首《老北京童謠》：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熬一宿（xīǔ），大年初一滿街走。
而老南京的習俗是：初八上燈、十八落燈。有一首琅琅上口的童謠：「娃娃呀，出來玩燈嘍，不要你的紅，不要你的綠（南京方言讀「錄」的音），只要你幾根紅蠟燭。」
想起這些兒時吟唱的童謠，時光不會倒退，快樂卻不時湧來。王安石的《元日》，是一首迎接新年的即景之作，也是一幅絢麗多姿的民俗風情畫卷。
「爆竹聲中一歲除」，逢年遇節燃放爆竹，這種習俗古已有之，一直延續到現在。「屠蘇」，指古代春節時喝的用屠蘇草或幾種草藥泡的酒。每年正月初一，全家老小喝屠蘇酒，然後用紅布把酒渣包起來，掛在門框上，用來「驅邪」和躲避瘟疫。這兩句是說：在爆竹聲聲中，舊的一年過去了。人們喝著屠蘇酒，暖洋洋地感到春天已經來臨。
「曈曈日」，指初升的太陽。「千門萬戶曈曈日」，承接前面詩意，是說家家戶戶都沐浴在初春朝陽的光照之中。
「桃符」，指畫有神像或寫有神像名字的桃木板，掛在門上，以求「避邪」，演變為現在的「春聯」。「總把新桃換舊符」，是個壓縮省略的句式，「新桃」省略了「符」字，「舊符」省略了「桃」字，交替運用，是因為七絕每句字數限制的緣故。意思是：大家都用新的春聯換下舊的春聯。
這首詩，大約是王安石在神宗初年剛任宰相不久寫的。王安石是北宋時著名的改革家，由此不難推想，《元日》不僅描寫了「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欣欣向榮之態，還表達了詩人「革舊布新」的政治理想和抱負。
曾看過署名龔令民寫的一篇文章《工於謀國，拙於謀身》，文中寫道：現在人說王安石是11世紀最偉大的改革家，但與王安石同時代的人卻說他是一隻獾。就是這個群眾眼裡「誤國誤民」的王安石交給皇帝的卻是一份不錯的經濟答卷。
所以說，歷史人物，總是帶有豐富性和複雜性，讀他們的詩文，仔細揣摩，咀嚼，便會有百般滋味。
總會找到一款味道，適合你的味蕾。
（2018.2.21，來不及感慨，便是正月初六了。如果假期再延長一周，我便可以細讀完唐詩三百首。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