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小鎮」還是「人工小鎮」

聽說建設「特色小鎮」，正如火如荼。我身處大城市，看不見小鎮子怎麼正在特色起來，卻憑空地生出各種擔心來。真是「杞人憂天」！且不說天能不能塌下來，真的塌下來，也輪不上我去頂。但還是要在這裡發些閑雜的議論。

我的「憂天」，可能沒道理，卻有緣由。緣由是曾經的旅遊體驗。我可能比所有的遊人更怕「人工添加物」。沒有誰像我這樣，逛古鎮老街，不看當地特產，卻專門查看店鋪門臉是「古已有之」還是現今的仿古。莫說現代造假，就是看見老木廊柱邊拼了個水泥柱子用以加固，都不免生出憾意來。容不得造假，就像眼裡容不得沙子，我太苛刻。至於那「從無到有」的人工製造，我就更難容忍。好像是個古庭院，一細看，小橋扶手是塗漆鐵管，塘邊木樁是彩塑水泥，剛抹好的水泥台階還露著白茬，當此時，我就跟嗅到什麼異味似的，趕緊逃跑。

有一回看海邊的一處景點。那高聳的礁岩倒真是好看，可景區開發商為了讓這景點擴大規模，多收點門票錢，竟然用水泥將不夠高度的礁石墊平，在上面建起比太和殿還大的廟堂，另外還有王母娘娘之類的大型彩塑，映在湛藍的海水上，怎麼看怎麼不是味。

我還見過一個景點，據說那是什麼要塞的古棧道，那棧道懸在崖壁半腰，很壯觀。可景點建造者不甘寂寞，又在懸崖底下修了水泥魚塘，另外還搞了些好似「古風」又與古風全不搭界的鋼結構樓台。樓台映在湖水上，我倒覺得沒有這些障眼物更好。

我的無端的「憂天」，就是這麼來的。我只怕大面積地建設特色小鎮，大搞「人工添加」，費了人工、財力，末了，「添亂」、「幫倒忙」。我倒不是把「特色」跟「人工」完全對立起來，但若屬古鎮、古迹範疇的，還是「非人工」的好，那「特色」應當是老祖宗千百年前就有了，不過被今人發現而已。「特色」若由今人來打造，那就很糟糕。越是缺古文化遺存的，越賣勁用人工添加來補它的「短板」，末了，古不古今不今的，就成了「四不像」。都來憑空臆造，又難免互相抄襲，結果恐怕就是「同質化」。於是，「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特色」免談。

照我的理解，小鎮的「特色」得是「天生麗質」，原本是啥長相就是啥長相。描眉畫眼，隆鼻聳胸，搞喬裝打扮，那叫掩蓋特色。所謂「天生」，要麼是老天爺賞賜的奇山異水，要麼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遺存。以特色古鎮言，特色就是那老磚瓦、老牆根、老地基、老廊柱、老石板路，老街、老牌樓，老戲台、老烏篷船、老枕水屋，你就是把全世界的頂尖設計師都招來，也搞不出這原生態的「特色」！

當今，都市文化可謂登峰造極，小鎮文化為啥還能異軍突起？就是因為它的「古樸」。古樸加原始，是小鎮的唯一資源。「古樸資源」哪裡來？那是獨特的地域特徵造就的，是「原住民」代代相傳「釀造」的。我們見到的古風遺存，是「原住民」的古老的生活方式「物化」出來的。小鎮的特色，是慢火煲湯煲出來的，不是開水汆丸子汆出來的。再拿黃龍景區做比，那七彩池的漂亮顏色不是今人抹上去的，卻是水中的化學元素經久沉澱出來的。

有位19世紀的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說過：「無論廢墟如何殘破，重建如何輝煌，我總是喜歡廢墟勝過重建。殘存的始終比後添的珍貴。一個是歷史，另一個是虛構。」（《法國掠影》）這「虛構」，說到了點子上。人工打造，做出一桌菜來，不是虛構，做出一處「古迹」來，就是「虛構」！照這說法，那些人工重建的古迹，我管它叫「半虛構」；一丁點古文化遺存都沒有，借個什麼噱頭生造出來的「古迹」，我管它叫「全虛構」；要是那「古迹」本來子虛烏有還變著法地「做舊」，就像仿古銅器塗上綠彩那樣，我就要不客氣地說這是「假冒偽劣」了！那些出於商業利益需要、躍躍欲試而又缺乏文化支撐的「特色小鎮」，頂好還是暫緩「虛構」！

照實說，「特色小鎮」，應當是「發掘」出來的，而不是「建設」出來的。「建設」特色小鎮，一哄而起，此中會加入多少「人工」或「虛構」的成分，在下真的不敢想。有官方提法曰「培育」特色小鎮，倒與吾意略同。可有的媒體大談「建設」，彷彿是「從無到有」、「平地起高樓」，甚至高喊「特色小鎮時代到來」，似乎大都市都面臨世界末日，我勸喜歡吃熱豆腐的各位還是靜下心來，邁開腳步，走到大山溝里去，或到周庄、烏鎮去，嘗嘗慢火煲出來的「湯」是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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