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來：偶然間，心似繾
偶然間，心似繾
燕歸來
花花草草，大約天下女子沒有不喜歡的。
喜歡花的什麼？草的什麼？
花的紅？草的綠？
大約又不是這麼簡單。
人的視網膜是可以識別兩千多種色彩的，我們叫得上名的色彩其實寥寥無幾。花紅得鮮艷，卻沒有一個畫家會只用一種紅色的顏料去塗一朵花，那樣是絕對沒有美感的，相同，草也如此。
那麼，人，也如此。
我帶著女兒來到花草市場，我們來看花，其實也是來尋找自己。
花的世界和我們人的世界一樣，顏色，形狀，還有思想和氣質。
那些花令她驚喜，奪目的繽紛像一場華麗的舞蹈，不斷地旋轉出一個極度色彩的世界。
但落幕時分，你需要面對迷離。
這麼多花，五顏六色，令人目眩神迷，我讓她選一盆自己喜歡的，她就迷茫了。
老子說：五色使人目盲。
你看到的紅，並不是絕對的紅，你看到的黃，也不是絕對的黃，你看到的一切色，都不是絕對的色。
我們該怎樣找到打動自己的那盆花呢？
其實，不是向外尋找，而是向內靜觀。
你看到的花的顏色在此時已不具備最本質的吸引力，真正吸引你的是這朵花背後還有的兩千多種你看不到的色彩，它們構成的是這朵花底部的內涵和氣質。
女子以色侍人，往往並不長久。男子也一樣，錢權交易，絕不是真情意。
這麼多花，我讓她先不要急於選擇，先觀一觀，品一品，就像品茶一樣。
品相好的，花期不長。
花朵大的，孤芳自賞。
葉子肥的，遮擋了花的模樣。
嫵媚點的，花語不夠體面得當。
這一番觀下來之後，黯淡無光，打倒一片。
剛才看花是花，她看到的是色彩。如今看花不是花，她看不到的是自己。
花開為何？
如百花齊放，有百家之言。
花開蝶自來，物理上是為了釋放香氣，招蜂引蝶，傳播花粉。
女為悅己者容，不也如此嗎？詩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花，是有花語的，讀懂了才能采。
人亦是。
視網膜上留下兩千多種色彩的記憶，為什麼花的顏色只在這幾種中呈現？
這是色彩的競爭力。
也可以說，一朵花之所以呈現紅色，是因為紅色競爭過了其他的顏色，最能呈現這朵花的內心。
你可有讀懂自己的內心？如此，那麼你才能找到你內心的色彩。
許多人來買花束，挑選著，拼插著，彷彿是自己內心的獨白。
我也希望她來和自己對話。
小小的雛菊有著害羞的臉龐，水晶草彷彿有著閃亮的心事，玫瑰綻放著決然的紅，百合飽含著溫柔，朵朵的海棠藏著無名的憂傷，還有那小小的向陽花一臉的燦然，凌波微步的水仙飄然無纖塵……
我們不能拒絕美，因你未走近它，所以不懂得欣賞。
令你記憶的何止色彩？嗅覺的記憶其實更為驚人，我們的鼻腔里含有五千多種嗅覺記憶，走近它，聞一聞，也許你就能記住它。
有的花顏色淺，香味卻極濃。
有的花花瓣多，香味卻不奪鼻。
有的花開在深夜，卻散著馥郁獨特之香。
有的花成片嫣然，卻只是淡然芬芳。
《牡丹亭》里那句話：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不去賞一朵花開，怎知自己的嫣然？
看過，聞過，觸摸過，她便有了自己的選擇。
一盆潔白的暈染著淡粉的仙客來花，亭亭玉立，如她般純潔而羞澀。
花要一團，一簇，花團錦簇，是這個年齡，這段光景該有的。
一盆花，便是一個人。
仙客來的花語是內向，這是含苞未放的性格。
而我帶走的是兩盆蘭花，蘭花也叫蘭草，我要看的是葉的姿態，花開，是偶然的芬芳，大約這個年齡，已不圖花色，而只戀幽香。
我喜歡墨蘭長長的葉，獨自安靜，徑自芬芳。
果然，墨蘭的花語是嫻靜。
一株春蘭，纖細的葉子彷彿是記憶里那些淡雅的時光。
確實，春蘭的花語是美好。
她問我為何不選一盆盛放的花？我也不知，大約樹看年輪，歲月看長久吧。
最終，我還是選了一盆花，干枝的海棠。
我總覺得，干枝的花都帶著魂魄。
《紅樓夢》里，那年冬天，寶玉房前一株枯死的海棠竟然在一夜間燦然盛放，干枝上是一朵一朵如血的海棠花，大家都詫然而驚怕，只有寶玉想到一人，那既非人物，亦非山水的晴雯。
書里說晴雯是芙蓉花王，讀到這一回，我總覺得她就像那株海棠，開得燦烈，凋得決然。
這株海棠的花苞還未開放，我倒喜歡，乾乾的枝上帶著點點的紅，有點淡然，有點憂傷。若有一日它開放，會不會凄美得令我落淚？會不會也令我想起晴雯，如同想起昨日明媚遺憾的青春？
海棠的花語是離愁別緒，這人生並不是只有快樂才是珍貴，保留一份憂傷的美，也是圓滿與赤誠。
讀花，如同讀自己，她品她的，我尋我的。
在花海中穿梭，她痴痴地對我說，這些花真是打動了她的心！
我便被她打動了。
《牡丹亭》里，杜麗娘遊園時唱：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杜麗娘是愛生活，愛自己的人。
愛的是這天然，是這時光，是這當下。
我們若口口聲聲說愛生活，卻從來不被生活所感動，口口聲聲說愛自己，卻從來不讓自己柔軟心動。
那麼，那兩千多種色彩，你永遠覺知不出。
那就是真的目盲。
今天，我們賞花，不為花開而驚喜，不為花落而神傷。
只為，偶然間，心似繾，也把那韶光看賤！
作者簡介
燕歸來,本名：陳,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所有的遇見都是一種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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