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付出為出發點的感情 讀舒婷的《饋贈》

前言

為幫助大家提高人文素養，開拓眼界，博雅君開設【慈航普讀 詩意人生】專欄，邀請於慈江老師每周鑒賞和點評一首詩歌——在傾情朗讀名篇佳作的同時，解析寫作特徵、情愫表達。

「詩間寄情山水，歌中浸染柔情」，本期與慈江老師一起，共賞舒婷及其詩《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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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饋贈》

一

女詩人舒婷

本名龔佩瑜（後改為龔舒婷）的舒婷（1952-）是福建省泉州人，當代代表性女詩人之一。1969年下鄉插隊，1972年返城當工人。1971年開始寫詩，1979年開始發表詩作。詩集主要有《雙桅船》（1982）、《舒婷、顧城抒情詩選》（1982）、《會唱歌的鳶尾花》（1986）、《始祖鳥》（1992）、《舒婷的詩》（2004）等。

作為「朦朧詩」五位代表詩人中唯一一位女性，舒婷的詩有著鮮明的女性特徵。譬如，無論是長詩《會唱歌的鳶尾花》（1981），還是成名作兼代表作《致橡樹》（1977），都以女性視角為線索或骨架，通常最好由一位女性來朗讀，男士誦讀起來多多少少都會覺得有些彆扭、不方便甚或無從代入：

……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

提及舒婷這首近乎盡人皆知的《致橡樹》，有兩件事似乎可以作為掌故說一說。

其一是，據詩人北島回憶，這首詩是老詩人蔡其矯（1918-2007，算是舒婷的老師）轉給他的——據稱，這首詩就是舒專門寫給蔡的。他在打算把它發在自己編的民刊《今天》上時，順手在題目《橡樹》前加了一個「致」字，認為這樣更切題。

其二是，這首《致橡樹》屬於一韻到底，押i（衣）韻（間或與ü韻通押），讀起來有如行雲流水，音韻鏗鏘，極其順暢，除了由第七行和第八行構成的一句：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長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

這一句就是「也不止像泉源/長年送來清涼的慰藉」。「藉」字在字典里有兩個讀音：一是ji（讀如「急」），一是jie（讀如「借」）。要是ji音就正好押上韻了，但偏偏「慰藉」的「藉」字讀jie音！這大概是詩人舒婷始料所不及並一直被蒙在鼓裡的，算是一個小小的bug。若容許小做修正，似可以「慰恤」替換「慰藉」。

在舒婷比較有代表性的詩作里，似乎只有《饋贈》《土地情詩》等少數幾首屬於性屬不明顯的中性或准中性視角。

二

舒婷的詩《饋贈》

饋贈

我的夢想是池塘的夢想

生存不僅映照天空

讓周圍的垂柳和紫雲英

把我吸取乾淨吧

緣著樹根我走向葉脈

凋謝於我並非悲傷

我表達了自己

我獲得了生命

我的快樂是陽光的快樂

短暫，卻留下不朽的創作

在孩子雙眸里

燃起金色的小火

在種子胚芽中

唱著翠綠的歌

我簡單而又豐富

所以我深刻

我的悲哀是候鳥的悲哀

只有春天理解這份熱愛

忍受一切艱難失敗

永遠飛向溫暖、光明的未來

啊，流血的翅膀

寫一行飽滿的詩

深入所有心靈

進入所有年代

我的全部感情

都是土地的饋贈

1980年1月

舒婷雖然是女性詩人，詩心也細膩敏感，卻絕不孤絕各色，反而一向態度正向得讓人多多少少訝異——當北島以挑剔的筆觸寫出決絕而低回的《一切》一詩時，舒婷溫婉地以更平心靜氣、更樂觀、更富於理想主義色彩的《這也是一切》來應和；當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的顧城（1956-1993）孤僻別緻到令很多人無所適從的時候，舒婷成了顧城的干姐姐並更多地、正向地看到了顧城童心未泯的一面，進而專門寫了一首詩，稱其為「童話詩人」（舒婷《童話詩人——給G.C.》,1980）……

一如既往或慣常，舒婷這首《饋贈》的底色也是溫情、單純、向上、不乏激情的理想主義。因為「我的全部感情/都是土地的饋贈」，所以「我」的心態無法不是感恩的、回饋的、奉獻的、付出的、充滿溫度的。

第一詩段著眼於感情里的「夢想」成分——「我的夢想是池塘的夢想」，不單作為鏡子般澄凈的水面「映照天空」，更為周遭的植物（花草樹木）貢獻水分和營養，緣著根系化生為葉與花。因為通過奉獻實現了生命的繁衍與轉換，也就不覺得凋謝是一種傷悲。

第二詩段解析感情里的「快樂」成分——「我的快樂是陽光的快樂」，短暫而持續地發出光和熱，給孩子以希望，讓他們快樂成長，讓種子發芽散葉開花並最終結實……簡單而豐富便意味著深刻。

第三詩段解析感情里的「悲哀」成分——「我的悲哀是候鳥的悲哀」，像燈蛾撲火一樣永遠追逐光明與溫暖，毫不在意前途多麼多舛艱難。縱使翅膀滴血，書寫的也是飽滿的詩行，引無數心靈共鳴，令一代代傳承。

整首詩縱論感情，提綱挈領，情緒飽滿，渾然天成，毫無做作之感。就韻律而言，一段一韻——第一詩段是ing（英）韻，第二詩段是e（鵝）韻，第三詩段是ai（哀）韻，由兩行詩組成的第四詩段作為尾聲，又回到ing（英）韻，於不動聲色之中平添了首尾呼應的效果。

就第一詩段的ing（英）韻來說，若是把第六行的「凋謝於我並非悲傷」寫成「凋謝於我並非悲情」，讀或聽起來或許會更為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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