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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海行動》里,他台詞很少,還瘸了一條腿,卻貢獻了最好表演

寫作、寫音樂、畫畫,都需要定調。這個調子,可能是一種色彩基調,一種氣氛,也有可能是說話的語調,敘述的方式。

卡森·麥卡勒斯寫:「鎮上有兩個啞巴,他們總是在一起」,是一種定調。

迪倫馬特寫:「貝爾拉赫用左手小心地壓住胃部,右手把香煙按入路茲放在他面前的煙灰缸里」,是一種定調。

安妮·普魯寫:「站立此處,雙手抱胸。雲影如投影般在暗黃岩石堆上賓士」,也是定調。

調子定得好,才能寫下去。

電影也需要定調。畫面,音樂,旁白,尤其演員,都是定調的手段。

《紅海行動》也是這樣,這部電影,用昂貴的軍事裝備定調,用北非的蒼黃定調,也用演員定調,張譯就是那個主要負責定調的人,儘管他沒幾句台詞,大多數時候看不清臉,還在拍攝中摔斷了一條腿。

「蛟龍小隊」隊長楊銳

《紅海行動》極盡張揚,卻又極度克制。

一方面,它雄心勃勃、大開大合、天崩地裂,另一方面,它不動聲色,抑制任何抒情企圖,多線索多人物齊頭並進,每個人沒有前史也沒有脫離主要故事的個人故事,他們就是故事中人,沒有額外的戲份,悶頭打仗似乎僅僅是在做一份危險的工作。它克制。

它的子彈有出處,坦克有路徑,武器不脫離當下實際,天塌地陷符合物理原理,人的肉體受到傷害會有後果,不給主角光環,不給英雄主義賦予浪漫主義色彩。它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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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音樂,也時時存在卻沒有存在感。

既不是大型管弦樂隊的興緻勃勃,也不是漢斯·季默那種用噪音(音樂範疇里的噪音)對觀眾發起的心理和生理戰爭,它平淡卻飽滿,既符合人們對這類電影音樂的期待,又偶有不起眼的神來之筆。

例如石頭去世的時候,就用了一點隱隱的鼓聲,像一點點來自遠處的雷聲,配合佟莉由驚悸變為暗淡的眼神,是所謂於無聲處聽驚雷。

「蛟龍小隊」機槍手佟莉和石頭

尤其是不給演員額外故事這一點,的確是最見功力的。對人物前史和個人故事的過分熱愛,是當下很多電影寫作的隱疾。

《紅海行動》里,涉及人物前史的部分,只有兩處半。

一處是海清扮演的夏楠,對楊銳訴說丈夫和孩子的死亡,這幾句話說明了她的動機,增強了觀眾的感情投入。另一處,是石頭向戰友解釋自己為什麼喜歡吃糖。

還有半處,是在顧順出場的同時,用幾句話介紹他的來歷,給了他一點傳奇性。

「蛟龍小隊」狙擊手顧順

除此之外,所有人物的性格和成長,都是在這個故事裡就地解決的。

他們的性格,他們的過往,他們的來歷,他們的成長,就在他們的眼神、語氣、戰術、對待戰友對待武器的方式里,顧順的傲氣,李懂從不自信到半信半疑的自信,夏楠的執著,都是通過故事、通過細節灌注進去的。

他們站在那裡,所有的信息撲面而來,不需要更多的箋注。

這就高度依賴演員的特性,他們得是那種「一看就是這種人」的人,他們也得能高效利用信息,在分配到自己的三言兩語,三招兩式里,迅速建立起自己性格的小宇宙,迅速餵養起觀眾對自己性格的信任,所以,當他們受傷或者犧牲的時候,觀眾才會有切齒之痛。

但當顧順成功地表現出了傲氣,李懂順利地給出了學習自信的過程,夏楠成功地建立起了執著的印象。

這個故事裡,屬於人物的部分,還不算真正完成,所有的人物,還需要一個中軸,一個調性。

記者夏楠

特性,其實也是一種偏離,或正或負,都是偏離。而一個故事,一個以群像群戲為主的故事,還需要一個人去擔任中軸,擔任基調,作為其他人的托盤,作為他們性格的參照。

他也要有傲氣,來參照出顧順的傲氣到了什麼程度。他要有自信或者不自信,而且是已經塵埃落定的自信不自信,襯托出李懂的懸而未決狀態。他也要有執著,跟夏楠的執著相輔相成,才能讓夏楠的執著不顯得瘋狂。

在《紅海行動》里,主要擔任這個角色的人就是張譯。

「蛟龍小隊」隊長楊銳

演員應該像紙,負責被染色,被寫上字,被觀看,被使用,被拍攝,類似於日語里的「被寫體」。

但不是所有的演員,都能順利成為這張紙,有的人是塑料紙,無法染色,有的個人特色過於強烈,過於醒目,即便被染上了顏色,他的個人特質還是會慢慢滲出來,慢慢覆蓋掉染上的顏色。

張譯不是。張譯是灰色的紙,有肌里,有紋路,附著力強,滲透力強,和各種顏色都搭調,只不過讓和他融合的那種顏色,有一點點灰,那一點點灰,就是他願意拿出來的最強的slogan了。

張譯飾演楊銳

他最強烈的個人特色,就是他看起來沒有個人特色,或者說,敢於放棄個人特色,而放棄個人特色,是一項天賦的本領。

我看過他演的幾乎所有電影(電視劇只看過《士兵突擊》和《我的團長我的團》)。印象最深刻的,是三部電影:《親愛的》《山河故人》和《追兇者也》。

《親愛的》

《山河故人》

《追兇者也》

《親愛的》里,他演的韓德忠,是個尷尬的角色,不是他在這個故事裡的位置尷尬,而是他的身份尷尬,性格尷尬,表達方式尷尬,尷尬地深情著,尷尬地希望和絕望著。

這種尷尬,恰恰是世俗生活的真面目被拖進銀幕之後的必然結果,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種違和感從何而來,是因為世俗生活里的這些人,他們的存在像大海,卻從沒被表現過,從沒以這樣的方式被表現過,觀眾於是無所適從,不知該怎麼應對。

接這樣尷尬的角色,特別危險,如同伸手接飛刀,能把這種尷尬拿下來的人,得有點自我犧牲精神,和化身為海的能力。

《親愛的》

張譯把那種尷尬化解掉了,「鼓勵鼓勵鼓勵鼓勵鼓勵」這樣的台詞和動作,稍一戲劇化就尷尬,稍有欠缺就沒有說服力,稍熱情就俗氣就江湖,稍冷淡就寡淡無趣。

張譯的有點木和垮的表情,和那種有點委屈的熱情,讓這個「鼓勵」異常自然。

我們瞬間聯想起生活中的許多人,他們一旦陷入這種境地,也該是這個樣子吧。讓表演和現實生活有了勾連,讓觀眾產生聯想,知道該怎麼應對,是張譯特有的本事。他能把角色「翻譯」成你能懂得的樣子。

《親愛的》

在賈樟柯電影里,和趙濤搭檔,也是需要本事的。趙濤作為演員,始終是一種卸妝的狀態,是「不演之演」,是大大小小十幾部電影建立起來的生命史和世界觀,要進入這樣的生命史,也得卸妝,也得「不演」。

《山河故人》里,張譯演的張晉生,和趙濤演的沈濤特別登對。

其中有一幕,沈濤提出分手,張晉生急眼了,卻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但盯著沈濤的眼珠子卻越轉越快,瞳仁在顫抖,就那麼轉了好一會,然後調頭走了。

這場戲,全靠眼珠子撐下來。

《山河故人》

張晉生還有老年戲。很多演員,一旦上了老年妝,哪怕是大師級的化妝師給畫的老年妝,都有一種學校晚會用墨水畫上皺紋扮演老大爺的可怕感,因為他們的眼睛還是年輕人的眼睛,慾望正盛的眼睛,爐火騰騰的眼睛,越好的老年妝,配上這樣的眼睛,越讓人毛骨悚然。

他們不懂得怎麼讓眼睛灰暗下去,讓爐火熄滅一點。

張譯演的張晉生,眼神是灰的,是爐火快成灰時候的狀態,他的慾望還沒熄滅,卻已經開始騙自己騙生命了,「我有」「我還能行」,有了這個眼神,不用染頭髮,衰老、脫軌、對生命氣急敗壞的效果就有了。

《山河故人》

還有《追兇者也》,這個電影里,前半部分的張譯,是我看過的最好的表演,最好的殺人狂。

這個殺人狂,沒有自我闡述,沒有童年陰影,沒有那種天才殺人狂的自我意識,沒有我們在殺人狂電影里看到的一切濫調。

《追兇者也》

他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突然被一件小事激發,觸動了某個隱秘的開關,某根遊絲亂了,就此開始沒頭沒腦地殺人。

他也沒有仰天狂笑,沒有爆發性的大喊大叫,沒有殺人狂的一切外在標識,他是一個平淡的殺人狂,日常化的殺人狂,殺人是他生活里的一個偶發事件,和別的事情沒有什麼區別。

他就像是發生了腦部病變,或者得了某種瘟病,化身為殭屍。

這個殺人狂,也讓我聯想起現實生活里的某些人,他們也能勝任日常生活。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們哪裡不對,他們沒有成為殺人狂,僅僅是因為暫時還沒有殺人。

張譯再一次連通了表演和潛在的現實,把角色「翻譯」成了我們生活里潛在的存在,讓我們看到了這種存在。

《追兇者也》

曾經有影評人說,奧斯卡的「最佳表演獎」,也往往是「最多表演獎」。

其實,我們平常所見的好多「最佳表演」,也不過是「最多表演」,有一些表演看起來恰到好處,其實是因為,演員在經歷了太多「最多表演」,給自己加了很多戲之後,慢慢知道了做減法的好處,但他們的減法,還常常透露出加法的痕迹。

像一個披金戴銀濃妝艷抹多年的人,突然不施脂粉,但他的眉眼裡,還是有著被珠寶鮮花濃妝抬舉過的矯揉和莊重。這種表演,是演員和觀眾的角力。

張譯從來都不是「最多表演」。他的很多角色,甚至都不是演出來的,不是台前的表演,他更像是從後台進入了角色,他是以一種幕後人員的心態,來演出幕前的角色,是以錄音室錄歌的狀態,在台上歌唱,一點一點釋放,一點一點引起注意。

他也不和觀眾角力,更像是交流,傾訴,甚至試探。他甚至不和自己角力,隨時敢於放棄自己的特色,自己的傾訴欲,去烘托別人,抬舉別人,成為一部戲裡的定調者,成為別人角色的參照物。

演員很難具有「空性」,而他是有「空性」的演員。

這種表演,這種存在,不醒目,沒有自我推廣的成分,因此特別需要人們有發現鑒別的能力。

就像,不打擾別人的美德,被人們發現的可能,往往落後於打擾人的惡德。

但人們終歸會見得這種好,只是需要時間,《紅海行動》和其中演員受到的讚美,說明時候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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