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誰在紀念 誰在遺忘
2007年10月27日,一群白髮蒼蒼的老者盛裝來到清華大學參加一所自己曾經就讀、如今早已不存在的大學的70歲生日紀念會。慶祝大會預定9點半開始,不到9點禮堂周圍來了很多校友。許久未見的老友們握手,擁抱,相互問候。他們中最年輕的校友已經年近80,一些年事已高的校友腿腳不方便,坐著輪椅來到現場。當全體起立,「中興業,須人傑」的校歌在清華上空響起時,很多老者熱淚盈眶。
溫燕丹的父親溫可門也是這所學校的校友。1946年溫可門自這所學校畢業後到美國留學,1951年回國參加祖國建設。平時,溫可門就喜歡給以前的大學同學打電話,在家裡說得最多的也是在大學讀書的日子。但凡與學校有關的活動溫可門都不會錯過。以前身體好自己去,近兩年身體不如從前,就由女兒陪著前往。
「這些年父親心中只有一個信仰——西南聯大。」溫燕丹說。
對很多人來說,西南聯大是一個傳奇。一個在戰爭年代臨時組建的大學,不到9年的辦學時間,8000在校學生,成績斐然:23位「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6位是聯大校友;2000年以來國家最高科技獎的獲得者,3位是聯大畢業生;解放後的兩院院士中,聯大學生90人;而聯大學生楊振寧、李政道則是最早獲得諾貝爾獎的兩位中國人。
這所臨時組建的大學早已不復存在。抗戰結束後,北大、清華和南開相繼遷回原地,繼續書寫自己的輝煌。當年留在雲南的聯大師範學院今日已經成為雲南師範大學。
這所已經沒有了實體的學校仍然在被人們紀念。有媒體這樣評價西南聯大被紀念的原因:七十載風雨過盡,西南聯大依然成為「一代之盛事,曠百世而難遇」之標高,並不僅僅因為她為民族存續菁華、奉獻人才之功,亦不僅僅在於她關懷國事,時刻牽掛著本民族的命運,而更體現她是在一個民族最艱難的歲月,建立起了大學精神之卓絕。
西南聯大最早引起廈門大學文學院教授謝泳的注意是在1993年。他當時正在研究《觀察》周刊。聯大複員北上的時候,《觀察》周刊發表了一篇通訊,對聯大的成功有很好的總結。受這篇通訊的影響,謝泳決定研究西南聯大。最早一篇論文《西南聯大知識分子群的形成和衰落》,發表在1996年出版的香港《二十一世紀》雜誌上。
1998年,謝泳的《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出版。這本發行不到兩千冊的小書,沒有一般地敘述聯大的歷史,而是在聯大的歷史上,發現有價值、有意義的學術命題,特別是關於聯大的自由傳統。當時,出版社給了幾百冊書,謝泳感覺非常滿意,到處送人,現在想找一本反而不容易了。
社會普遍關注西南聯大,則是在1998年紀念北大百年校慶後。國家提出建立世界一流大學的使命,很多大學紛紛列出自己的時間表。聯大突然熱了起來,不少人驚嘆:在那個艱苦的年代,我們也曾經有過一流的大學。關於西南聯大的圖書層出不窮,中央電視台、雲南電視台等機構紛紛拍攝關於西南聯大的紀錄片,讓公眾從圖片和現存者的講述中重新回味那段歷史。
對聯大的校友來說,西南聯大的校訓「剛毅堅卓」讓他們懷念至今。
聯大存在於一個艱苦的年代。抗戰時期,南開大學被炸成殘垣斷壁,張伯苓校長嚴正宣告「被毀者為南開的物質,而摧毀不了的是南開的精神」。當年北大、清華和南開三校師生從長沙兵分三路西遷昆明,其中250名學生和11位教師組成的「湘黔滇旅行團」幾乎是用雙腳橫跨三省,歷時68天,行程3500公里,被譽為教育戰線的一次長征。
林語堂先生對聯大有個特別經典的評論:聯大師生物質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
聯大的學生王景山回憶,其實「不得了」的,還有聯大師生個人的生活情況。當年聯大多的是流亡學生,家鄉淪陷,經濟來源斷絕,戰區學生貸金僅夠吃摻和著稗子、蟲子、草屑、沙礫、老鼠屎的所謂「八寶飯」的水平。一襲長衫看起來文質彬彬瀟洒得很,藉以掩蓋的卻是裡面見不得人的破褲子。在他成為聯大學生的時候,自來水筆、手錶統統沒有。手提著用線繩系著的墨水瓶,自製簡陋筆記本里夾著一支蘸水鋼筆,就是上課時的全副武裝了。同學們誰也沒有「自慚形穢」的感覺,同時,誰也不會小看別人的貧寒。
45級社會系的學生張祖道印象最深刻的是,當時生活條件很艱苦,教室用磚壘成,宿舍是土坯房,茅草屋頂,一個屋裡要住40人,上下鋪,用一個被單把四個人的床一圍,就算一個宿舍;而當時提供的糧食也經常一個月當中只夠20天,剩下10天的糧食要自己出去打工賺。
在聞一多先生的兒子聞山看來,西南聯大的學生恐怕是全世界最能吃苦的了。他在聯大學習幾年,沒有坐過凳子吃飯。穿的鞋,兩隻是兩個顏色的,那是文林街小鞋店在美軍軍營里撿回的破爛修補後按長短分碼。但它很堅固,顏色不顏色,根本無所謂。他一共有兩條褲子,洗了一條晾在宿舍旁草地上,還讓小偷偷了一條。聯大圖書館常常晚上沒有地方坐,電燈吊得高高的,燈光昏黃。他就去雲南大學圖書館。雲大圖書館的電燈卻要比聯大的亮得多。
1948屆經濟系的學生廖作民說,絕大部分同學來自淪陷區,無經濟來源,都從訓導處查良釗先生處申請了公費。然而公費只夠吃飯,很多同學課餘要去打工,當家庭教師、到中學教課、到商店當會計,南屏電影院賣票的、飯店裡洗碗的、武成路城樓上放午炮的很多是聯大同學。同學們衣著簡樸:「本色不保」衣、「空前絕後」襪、「腳踏實地」鞋。要是用打工所得在地攤上買一條美軍卡其布褲、一件夾克衫或一雙大頭靴,那就是最出色的衣著了。要洗熱水浴可到學生服務社買票,花五分錢洗十分鐘淋浴,鬧鐘一響就停水,洗冷水浴就在宿舍區的井邊取水沖涼。
就是在這樣艱苦卓絕的環境下,聯大人依然茁壯成長。
溫燕丹的兒子在清華大學讀書。溫可門經常會給外孫講聯大,希望自己的外孫能記住聯大的校訓「剛毅堅卓」,並繼承當時聯大人的精神。
西南聯大留給世人的精神財富遠大於物質財富。如今,隨著聯大70周年生日的到來,「聯大熱」又掀起了。但是沒人知道這段熱潮會持續多長時間。不少對聯大有感情的人都在擔心:如果老校友走了,西南聯大又沒有自己的存在實體,以後,還有誰會努力不懈地傳誦這段歷史,這種精神?
一位南開大學的學生來清華大學參加聯大70周年的紀念大會。去年他去昆明旅遊,特地到雲南師大看一下西南聯大舊址,但感覺很失望,除了有一座紀念碑外,沒有一絲特別的感受。因為出身南開,他對西南聯大有特殊的感情。讓他心裡難受的是:當地很多人並不了解雲南師大和西南聯大的關係,對西南聯大舊址也沒什麼感覺。
西南聯大校友會設在北京大學。記者在北大校園一路走過去共問了七八個人,沒有一個知道西南聯大校友會在哪裡。有一位不是北大的女同學表示:這太有難度啦,為什麼要在北京大學內找西南聯大的校友會?
對更多的年輕人來說,西南聯大只是一個名詞,一段過去,很多人甚至不了解這段歷史。
【來源:中國青年報(2007、11、5)本報記者/原春琳實習生/王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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