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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滾出去!」

左宗棠的學歷可不算高,中了舉人後,三次參加會試都名落孫山。可是,他的才氣卻非比尋常,不但本人自稱「今亮」——當今諸葛亮是也,一些名臣宿儒也對他刮目相看,例如林則徐就稱讚他有「絕世之才」。咸豐年間,在太平軍的猛烈進攻下,清王朝在湖南的統治已岌岌可危,湖南巡撫駱秉章急忙邀請左宗棠進入自己的幕府,當了一名出謀劃策的師爺。左宗棠憚精竭慮,日夜籌劃,輔佐駱秉章苦苦支撐大局。駱秉章對他言聽計從,一切都放手讓左宗棠去辦,於是,不但湖南的軍政形勢漸漸地轉危為安,軍隊出省作戰連連奏捷,其他各方面的工作也取得顯著成效,如革除弊政,開源節流,穩定貨幣等,以致當時有「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的說法。

左宗棠(1812~1885)

樊燮是湖南永州鎮總兵,為人不但貪財,而且斗大的字識不了幾籮。作為一名軍人,他幾乎從不騎馬,非要擺架子乘坐大轎子。他體重身肥,有一次檢閱新兵,竟坐著八人抬的大轎,讓侍從把轎簾掀起,坐在轎子裡面閱兵。永州百姓根據他的醜態,編了一條歇後語:樊總兵閱兵——坐著看。有一次,樊燮到長沙拜謁駱秉章後,駱秉章讓他去見一見左宗棠。這位仁兄呢,雖然不敢違抗巡撫大人的命令,卻打心眼兒里瞧不起左宗棠:哼,你一個幕客、一個師爺罷了,我樊某好歹還是朝廷命官呢!於是,他在見駱秉章時恭敬請安,見左宗棠時卻一臉不屑,不肯請安。左宗棠何曾受人如此輕賤?喝道:「武官見了我,無論大小,都要請安,你為什麼不這樣做?快快請安!」樊燮卻傲慢地說:「朝廷的體制,並沒有制定武官見了師爺要請安的規矩,武官雖然被人們看輕,我樊某畢竟還是朝廷的二三品官員呢!」言下之意:我吃的可是皇糧,而你呢,沒品沒級,不過是受巡撫大人豢養著罷了!左宗棠氣壞了,站起來伸腳就踢,並厲聲叱道:「王八蛋,滾出去!」樊燮自然不肯示弱,捋捋袖子撲上前去。顯然,如果不是旁人拉勸,兩人早已扭打成一團了。

左宗棠西征

事後,駱秉章上疏彈劾樊燮,樊燮終於被罷了官。不過樊燮也不是好惹的,他憑著與湖廣總督官文沾親搭故的背景,與官文一起「為蜚語上聞」(《清史稿·左宗棠傳》),即把誣衊左宗棠的謠言一直造到咸豐帝那兒。湖廣總督為湖南湖北兩省的最高長官,咸豐帝自然更相信官文,準備對左宗棠嚴加處置,左宗棠差一點性命不保。幸虧老鄉曾國藩、胡林翼、郭嵩燾,以及京城裡的潘祖蔭、肅順等一批大臣設法相救,左宗棠才沒被治罪。可是,他在駱秉章那兒再也待不下去了,只得離開長沙,去曾國藩的湘軍大營避難。誰知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正是這一轉折,促使左宗棠由一個幕客,因積累戰功而成為一位威名赫赫的將領,最後還成為收復新疆的著名統帥。

左宗棠在陝甘總督任上的畫像

再來說說樊燮。他丟官之後帶著兩個兒子增祹與增祥,灰溜溜地回到家鄉湖北恩施,在梓潼街修建了一幢大樓。修成以後,他擺下酒宴請當地父老及親朋好友們聚會,並忿忿地說:「左宗棠不過是區區一個舉人罷了,既侮辱了我本身,又奪掉我的官職,罵我王八蛋,不是連我的父母也被侮辱了么?他把我們這些武人看作犬馬一般,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如今我樓已建成,一定要恭敬地延請名師,教育我的兩個兒子,洗雪我的恥辱:我的兒子將來如果不能中舉人、中進士、點翰林,就沒有臉面見先人於地下。」於是,樊燮用重金聘請了名師,把新樓的樓上作為書房,號稱「讀書樓」,除了先生與他的兩個兒子,其餘任何人都不準上樓。先生每天吃的飯菜,樊燮都要親自檢點一番,然後穿戴得整整齊齊,恭恭敬敬地迎請先生下樓用膳。如果發現某道菜肴先生沒有動筷子,他會立即吩咐僕人調換新品種。增祹、增祥哥兒倆在家裡,不準著男裝,都穿著女人的衣褲,樊燮並吩咐他們說:「你們如果考取了秀才,就可以脫掉外面的女服;中了舉人,才可以脫掉內里的女服,因為你們的功名已經與左宗棠相等了;中了進士、點了翰林,就可以焚掉我豎在這兒的『洗辱牌』,告訴先人,已經洗掉恥辱,沒有罪過了。」什麼叫「洗辱牌」?原來,樊燮回到恩施後,就在木板上寫了「王八蛋,滾出去」六個字,並製作得如同長生祿位牌一樣,擺在祖宗神龕的下側。每月初一與十五,他都要帶著兩個兒子,在「洗辱牌」前恭恭敬敬地跪拜祈禱,諄諄告誡增祹、增祥兄弟:「不考中舉人以上的功名,不能去掉此牌,無論如何,你們哥兒倆總要高過那個左宗棠。」

左宗棠雕像

皇天不負苦心人,樊家兩兄弟既得名師訓導,又懷抱誓雪「家恥」的志向,果然都學業大進。據說在兩兄弟中,哥哥樊增祹的學問、才華等都高於弟弟樊增祥,連大學問家、後來的湖廣總督張之洞,也對增祹特別讚賞呢。可惜增祹年紀輕輕就一病而逝,深為學界惋惜。樊增祥(1846~1931)倒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他由秀才、舉人一路過關,終於在光緒三年(1877),32歲時考中了進士。於是樊家在恩施大宴賓客,併當眾燒掉了「洗辱牌」。後來,樊增祥出任陝西布政使。其時左宗棠已經逝世,清廷鑒於其功勛,又曾經擔任過陝甘總督,傳旨在西安替他專門建立一座祠堂。祠堂建成的那天,陝西巡撫命令樊增祥致獻祭詞,樊增祥堅決不肯,並說:「我寧願違背命令,也不願獲罪先人。」

樊增祥(1846~1931)

民國年間,辛亥革命的元老劉成禺(1876—1952)先生來到恩施,不但見到了樊氏兄弟埋頭苦學的那座「讀書樓」,有個九十來歲、當年曾親眼見過樊燮的吳老漢,還有聲有色地向他講述了洗辱牌的故事。另外一個老人又告訴劉成禺說:前些年樊家的樓壁上,尚存有墨筆「左宗棠可殺」五個字呢,想必是樊家兄弟倆少年時抒發的誓願吧?劉成禺將這些內容都錄進了自己的文集《世載堂雜憶》中。

樊增祥是近代著名的文學家,作詩多達三萬餘首;左宗棠更是近代著名的愛國將領、軍事統帥。誰能料到,他倆的成就,竟然都與一場糾紛,都與那區區「王八蛋,滾出去」六個字,有著扯不清、道不明的聯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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