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那一抹甜蜜濃淡相宜
在我光著腳丫滿山遍野奔跑的童年時代,我的腦海里最嚮往的事情莫過於過年。那時候望著天上的太陽,總是等不到落山,等不到天黑,總覺得日子那麼長那麼長,過年總是那麼遠那麼遠。
在農村,一年的莊稼兩年的苦。每年到了八月間,便是山上人收割最緊張繁忙的季節。青稞、麥子、菜籽、豌豆收割完畢,就開始挖洋芋,緊接著就是打碾入庫。就在這繁忙勞動的空當,母親便開始準備一家人過冬的棉衣、棉鞋和孩子們過年要穿的新衣服。她沒日沒夜地搓麻繩、納鞋底、撕羊毛,在拆拆洗洗、縫縫補補的同時,又將剛剛打碾的糧食背到房頂上、曬在屋檐下,整天簸箕簸,篩子篩,一點一點用手撿取裡面的土坷垃、小石頭,然後幫父親將拾掇乾淨的磨物(糧食)送到離家很遠的水磨坊、電石磨坊或油坊。臘月年根前的磨坊油坊里,磨物總是堆積如山,需要耐心守候,排很長時間的隊,才能輪到自家頭上榨油、磨面。等拉回家裡,母親又得用粗籮兒一遍、細籮兒一遍地過濾成麩子面、粗面、細面,再儲存到中堂及偏房的大紅櫃里。糧食入櫃,才算完成了收穫後的全道程序。
俗語說:臘八的攪團一吃,人的心眼兒就被糊住了。人就捨得花銷,你來我去,串親訪友,大吃大散上十天半月,甚至更長一段時間。
年關最大的事情就是宰殺年豬。在我記憶里,我家的年豬每年總由我的二叔來宰殺,鄉下人俗稱他們是「宰巴手」。二叔殺豬手腳利索,收拾得也很乾凈,而且肉吃起來還比較香。那時候不像現在這麼方便,家裡選定好宰豬的日子,還要父親從檯子峽門村翻山越嶺到邊灘巴扎石崗子村親自到堂弟家裡去邀請。
每到宰殺年豬的這一天,天還麻麻亮,父母親就到泉兒溝一擔一擔地把廚房裡的兩缸水挑滿,而後,父親放上炕桌、火盆,裡面籠上煤塊、劈柴,煙熏火燎的一陣,火盆里的火就燒旺了,再燒一壺釅釅的熬茶,就等二叔早早翻過加拉溝崖壑,踏門而入。
母親老早就在大小鍋里放滿了水,開始燒水,準備好豆面、蘿蔔、粉條、清油、鹼面,還有扎腸子的散頭細麻繩,鑽進廚房,不敢出來看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豬娃就這樣被幾個人按倒在西房台沿子上……
我極力懇求著二叔,能儘可能給我多拔一點豬鬃,使我能夠在貨郎跟前或供銷合作社裡多換幾個年三十晚上要燃放的吊吊兒炮仗或二踢腳。
臘月二十齣頭,一般都選定大掃除的日子,全家人齊心協力將房間的罈罈罐罐、零星的傢具全部搬到院子里,進行一次徹底的掃除、清洗、擦拭、整理,直到把所有的房間整理得乾乾淨淨,把院子收拾得光光鮮鮮。
臘月二十三日是祭灶日,母親烙幾個灶餅,放上糖果,擺放在灶火門前,煨上柏香,一邊叩頭作揖,一邊祈求灶老爺、灶家娘娘「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
父親背著大包小包,步行去幾公里外的供銷合作社或十幾公里外的縣城買回燒紙、香表、鞭炮、年畫、調料,糖兒、棗兒、紙煙、捲煙、黃煙葉、茯茶,以及需要添置的鍋碗瓢盆等。
進入臘月二十五六,相好的幾家就開始輪著烙饃饃。總得有四五個人一天往黑里將鏊蓋抬上抬下,守候著爐子,眼睛緊盯著爐里的火勢,不斷往裡面添加著劈柴與碳塊。
臘月二十八九時,母親還要蒸幾扇饅頭、花捲、菜包,還要炸饊子、花花、油餅,還得擀几案長面。圍著護裙的母親,兩鬢間不停地流淌著汗水,我總想起她抬起套著護袖的胳膊輕輕擦去汗水的模樣……
大年三十,等到日頭兒偏西,父親擦好糨糊,將先前拿著墨汁到識字的老師或先生家裡懇請寫好的幾幅對聯,從大門到房門再到柱子依次貼上,然後再在中堂的屋檐掛上燈籠。
父親叫上我,一起疊燒紙、分香表、點銅燈、燒柱香、煨柏香、獻供品,還要用小盆子接上少半盆水,在盆子里放進用柏香燒紅的鵝蛋大的一個麻石,端著咕嘟咕嘟冒著泡和熱氣的盆子到每個房間的角角落落轉上一圈,然後把麻石棄置到離家遠些的偏僻地,農村人稱此為「打曲壇石」(意即降妖除魔,祈求安穩)。
到了三十晚上,老人和孩子們要喧著笑著樂到天亮,直到東方蒙蒙發亮,才東倒西歪地在炕上迷糊上一會,這叫守歲。守歲習俗由來已久,對此,杜甫詩云:「守歲阿戎家,椒盤已頌花。」
我父母親在世的那些個年代,生活條件還很艱苦,過年也就是清茶饃饃泡饊子、酸菜炒粉條加油山芋,條件好一點的家庭頂多加個韭菜炒雞蛋,然後家家戶戶都是千遍一律的兩碟子白水肉,兩碟子骨頭肉,最後來一碗長面或餃子。吃過喝過,母親拿出給全家人做的新衣服,伺侯大家試穿好,然後叫喚著晚輩給長輩磕頭拜年,等到長輩們摸索半天從衣服兜里掏出幾個分分錢、幾角毛毛錢分散給磕了頭的我們,土屋裡便笑語朗朗,暖意融融……
大年初一早上,每家每戶的大人小孩都出來迎喜,給自家的牲畜頭上纏一點紅布,然後盤上韁繩,在門前的場院放開,大伙兒一起給它們喂碎饅頭、花捲,讓牲口由著自己的性子撒上半個多小時的狂歡兒。
從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母親除了抽空回一趟短暫的娘家,幾乎沒從廚房出來過,一個正月,她整日里給來家裡拜年的親戚朋友給吃給喝,忙成了一呼一吸氣喘不息的「吹鼓手」。
父母的時代是貧窮的時代,走過了一段極其艱難的歲月。父母無法和我們一起走到今天,過上像今天這樣好的生活。過年了,滿桌是吃不完的好菜,喝不罷的好酒,為了不再過於辛苦,現在的年夜飯,都可以到酒店餐館去享受。
隨著鬢髮花白,逢年過節我越發思念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親,她大半生都在默默無聞地操勞,我思念她常常露在臉上的微笑,還有她炒的那盤酸菜粉條……
作者:薛文德 來源:青海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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