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西域只知有秦人

西域只知有秦人

作者:王炳華

從培養、育成考古學者而言,新疆,實在可以算得是最為合適的土壤。這裡境域廣闊,沙漠、戈壁縱橫,氣候乾燥。任何偶然沉入地下的物品,包括有機質物品,甚至人類自身,都有可能不朽;這裡,曾是舊大陸上古代居民彼此來去、交往的關鍵地段,不同歷史時期的人群及物質、精神文明,都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痕迹;這片土地上,曾有不同種族、眾多民族或長或短居住、生存,留下了或深或淺的印痕;不同文化心理的居民群體,面對異己的存在時,會經歷怎樣的接觸、矛盾、衝突、了解,而最後走向融合,形成新的文化實體;個別的藝術、不同的信仰,如何彼此共存、共處,最後邁向新境……凡此種種,都是其他地方少見的。考古工作者,都有可能在相關文物碎片中,覓得啟示、獲得新知。

我們習慣了從文字中尋覓、發現、認識歷史。這其實是存在局限的,任何文字作品,都凝結著作者的記憶、觀察、分析,以及他的理想、追求,而偶然進入地下又偶然重現在人間的考古遺存、文物碎片,它們零散、無序,不以彰顯自身為目的,才是古代社會生活中存在過的細節。古代新疆,古文獻記錄是相對較少的。因此,考古文物在認識、揭示人類歷史進程的細節時,具有更加不同一般的價值。

在新疆拜城縣北境,天山博者克拉格溝口西側岩壁,還依稀可見東漢時期一方摩崖刻石。漢隸書就的刻石,保留了時在龜茲任左將軍的劉平國於東漢永壽四年(公元158年)率領「秦人孟伯山、狄虎賁、趙當卑、程阿羌」等六人,在溝口建「東烏壘關城」的史跡。龜茲(今庫車地區)北向天山,穿越天山峽谷,通達伊犁河流域的烏孫,是漢代通向烏孫的重要通道。劉平國率孟伯山等六人於當年「七月二十六日發家,八月一日始斫山石,作孔,至廿日」,建成關亭,於是刻石紀念,為今人保留下了很罕見的歷史細節。

文字極簡,但信息豐富。漢武帝劉徹開拓西域,西漢王朝在新疆設立「西域都護」,號令西域大地。至東漢永壽四年,新疆進入祖國政治版圖已有217個年頭。但居住在今庫車境內的孟伯山、程阿羌等,包括基層官員劉平國,竟然還十分傳統地稱自己為「秦人」!

秦王朝雄立在東亞大地,短短不足20年。但秦國,從西周末葉起已經在祖國西部大地經營、開拓多年,文字記錄中不算多,但考古中卻見不少端倪。新疆大地居民在入漢兩個多世紀後,仍自稱為「秦人」,就足顯秦國曾經產生過的經濟、文化影響。伊朗、印度、阿富汗至今仍稱中國為「秦」,這不是偶然的歷史文化現象。這影響,自然不是聳立不足20年的秦王朝所營造成功的,這「秦」字背後,斷斷少不了秦始皇以前的秦國的積累,秦人在西部世界曾經散射、留存的經濟文化精神,浸透、保留在歷史的血脈中,深蘊在人民的記憶里。

秦王朝二世而亡。秦亡後,新起的漢王朝在消弭秦文化影響上,沒有少下功夫。《史記》中不少地方,如《大宛列傳》記中亞費爾干納等處城邦,就稱東部華夏居民為「秦人」,入《漢書》,相關史文中的「秦人」就都改成了「漢人」。可見,漢代真是曾經十分努力進行過清除秦朝政治影響的文化工程。但「秦」在很長時段內已經鑄就的對西部世界的影響,不是短時段內的行政努力就可以完全清除的。這是一個可以進一步思考的文化現象。

文獻中的記錄可以清除,但民間曾經實際存在,尤其是已經沉沒在地下的文物,卻不可能消失無蹤。這方面的資料並不少。1976年,筆者在天山阿拉溝峽谷發掘過一批戰國時期古冢,就曾出土過具有戰國時段楚文化風格的刺繡、綾文羅、山字紋青銅鏡和多件漆器;在伊犁河流域的烏孫墓中,出土過具有秦式風格的繭形陶壺;在阿勒泰山南麓克爾木齊古墓中,出土過具有先秦風格的素麵圓形小銅鏡……這些只不過是我個人在新疆考古中接觸過的先秦文物,有幸入目的這些先秦文物,較之仍然沉落在地下的先秦歷史碎片,邏輯推論自然只能是少之又少、難成比例的。

新疆以遠,在俄羅斯屬阿勒泰山北麓的巴澤雷克古冢中,也曾經出土過與天山阿拉溝古冢風格相類的文物,這早已是研究歐亞文明史的歷史學界熟知的存在。只是巴澤雷克文物時代較阿拉溝要早,它們是與公元前5世紀的古代伊朗文物共存於一墓之中的。凡此種種,可以透見:秦王朝的先祖,僻處袓國西部的秦王國,其經濟文化影響力曾遠及西部世界,是一個可以肯定的歷史事實。張騫「鑿空」,是2000多年前西漢王朝政府向世界的宣示:備歷艱辛的張騫,完成了漢王朝政府聯繫中亞西部世界城邦、王國的使命,西漢王朝已成功開始了與西部世界的交往,揭開了歷史的新頁,但同樣可以肯定,早在西漢以前,在秦朝、秦王國時段,秦與西部世界的交往,已是現實的存在。

作為祖國的西部邊疆,自公元前59年進入祖國政治版圖,迄今已經2177個春秋。自2100多年前太史公司馬遷以如椽大筆在《史記·大宛列傳》中寫下這片土地,歷代王朝史家,在國史著作中都會專設《西域傳》,述說西部邊疆的相關史實。在考古人手鏟下現身的文物碎片,不僅可以與文字記錄互證、互補,尤其可以多見正史少見著錄的普通社會人民的生活情狀,觸摸到他們的歡樂與憂傷。筆者有幸,在北大受到5年基本考古知識培訓後即來到新疆考古,不知不覺間在這片土地上已經躑躅了57個年頭,這57個年頭中目驗、手觸過的文物,無一不見證著我們的祖先篳路藍縷、開拓建設這片土地的歷史。

王炳華,江蘇南通人,1935年生。1960年從北京大學考古學專業畢業後即赴新疆,從事考古工作。曾長期擔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曾兩次獲新疆有突出貢獻專家稱號。退休後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西域語言研究所特聘教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光明網歷史頻道 的精彩文章:

辛苦遭逢:明清易代中的末代進士

TAG:光明網歷史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