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曼弗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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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2018年2月
本期作者：楊心航(^^)
淺談 《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是拜倫受《浮士德》[1]的啟示所寫下的一部詩劇。我對於前者的感觸更深，因為雖然浮士德的結果是其精神在不斷地升華，但在這個人物的一些內心掙扎中，總是會暴露出自然和世俗的欲求，總是在世俗生活中沉浮，這讓我覺得這部劇的意境沒有"曼弗雷德"孤絕了。
孤絕的意境與作者拜倫緊密相關。拜倫1788年出生於英國，小時候失去了父親，母親脾氣暴躁，他又自幼跛足。特殊的環境造就了他陰鬱、孤傲、敏感等性格。在十歲時，他繼承了去世的伯祖父男爵的爵位，但是他孤傲的反叛風格與英國上流社會格格不入，所以遭來了許多攻擊。尤其在1816年，他的妻子帶著一歲的女兒與他分居，之後英國上流社會藉此對他的攻擊更加強烈，拜倫憤然去國流亡，最終客死他鄉。因此拜倫的許多作品在諷刺和反叛著英國社會的方方面面，其本人也在為革命、追求自由而奮鬥。詩劇《曼弗雷德》寫於1816至1817年，正是拜倫憤懣的時候，那時他剛遊歷完阿爾卑斯山，接著讀了朋友為他翻譯的"浮士德"中一些片斷，所以不僅詩劇的背景是在阿爾卑斯山，主人公身上存在些浮士德的特徵，劇中一段段對話與獨白也隱約透露著拜倫的個性以及當時痛苦的他是如何悲哀地看待這個世界。
《曼弗雷德》可以說是一部脫俗的詩劇，孤獨,痛苦的基調貫穿其中，也充滿著強烈的個人意識，共有三幕。第一幕的開始就是主人公，深居在阿爾卑斯山中的曼弗雷德伯爵一段內心獨白，「這盞孤零的油燈必須把油填滿，但這樣也不能伴我將長夜熬守。即使能夠入睡，我也不能安眠，那不過是一種連綿的思緒在延伸......哲學與科學，奇妙事務的各種源泉，人世間的萬般智慧，我全都探求過。我的心中蘊藏著神奇的力量，強迫這一切東西全聽命於它。可是這對我毫無用處。我曾經對他人行善，也曾經在人世領受過他人的善行，可這也是徒然。我曾有過仇敵，沒有誰曾擊敗我，很多人都敗倒在我面前，但這一樣沒用。善與惡，生命、權力和熱情，我在其他生命上所看見的一切，對於我，從那一切均不堪回首的時候起，就已經是雨落荒沙了。我感到了天罰，既沒有出自本性的害怕，也沒有因為存有希冀或祝願，或對人世間某人某物的深沉戀情而被搞得心神不安。」這段獨白除了講述曼弗雷德憂鬱、痛苦的心境之外，還比較全面地介紹了這個人物，他不僅像浮士德那樣學識淵博，看透了生活中的種種，話語中也透露著拜倫個性中的孤傲。更重要的，他認為一切皆是空虛，只留下自我的意志，這個是貫穿這部劇的基調。
接著回歸劇情，曼弗雷德召喚出七隻精靈，讓它們幫自己「忘卻心中的一切。」可是精靈們只能給予他王國，權力，力量，壽命等等。尋求不到忘卻的曼弗雷德想要跳懸崖，卻被羚羊獵人所救，第一幕就結束了。暫不提是什麼導致曼弗雷德如此憂鬱，先談談為什麼曼弗雷德在痛苦時所想到的解決辦法是「忘卻」，而非其他方式呢？這一點在之後與羚羊獵人的對話中提到了：
--「羚羊獵人：可不管你是怎樣的畏懼和痛苦，安慰還是存在的，例如聖人的救助或神聖的忍耐」
--「曼弗雷德：忍耐！忍耐！去xx的！這些字眼是為負重的馱畜而非為掠食的猛禽創造的。」
除了孤傲讓曼弗雷德選擇忘卻之外，我還想用自己的觀點去回答這個問題。此時曼弗雷德心中已經十分痛苦了，遺忘過去的一切，意味著會有新的開始。一切都是嶄新的，那些被忘卻掉的痛苦都不會在腦海中回憶起，人也許就會產生新的感情，新的希望，去重新認識這個曾令自己絕望的世界。這種感覺應該是很美好的。然而「忘卻不是我們的本性，而且也不歸我們支配......你的本質跟我們的一樣。」
第二幕曼弗雷德分別與羚羊獵人、魔女、眾神進行著對話。他不接受羚羊獵人的規勸與祈禱；不會因為心愿能實現而服從魔女的旨意；不向眾神下跪。他的個性與孤獨感在這裡展現的更為明顯了，目空無人，且無人同行。在這一幕中，曼弗雷德痛苦的原因也逐漸清晰，是因為他傷害了唯一摯愛的人：阿絲塔忒。原文解釋最直白的一處是：「我愛過她，也毀了她！......不是用我的手而是我的心，我的心使她的破碎了，她的心凝視著我的心，凋萎了。我流過血，但不是她的——然而她的流了，我目睹了，卻不能將它止住。」在這一幕的最後，眾神的召喚來了阿絲塔忒的幽魂，曼弗雷德想問她是寬恕了自己，還是在責備自己，這也是他們唯一一處對白了。
--阿絲塔忒的幽魂： ——曼弗雷德啊！
--曼弗雷德：說呀！說下去！我的生命只在這聲音里，那是你的聲音啊!
--阿絲塔忒的幽魂：曼弗雷德啊！明天，你塵世的生命就要結束了。再會吧！」
--曼弗雷德：再說一句吧——我被寬恕了嗎？
--阿絲塔忒的幽魂：——再會吧！
--曼弗雷德：告訴我，咱們還會重逢嗎？
--阿絲塔忒的幽魂：——再會吧！
--曼弗雷德：懇求你再說一句吧！告訴我，你是愛我的。
--阿絲塔忒的幽魂：——曼弗雷德啊！
開始我看以上這些的時候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最後有沒有寬恕。我也曾認為曼弗雷德是孤獨的，他的世界不應該出現阿絲塔忒，因為他不應該牽掛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啊。關於情節上的疑問，百度上有解釋，也有一些說法是阿絲塔忒現實中的原型是拜倫愛慕的表姐奧古斯塔。不過，後來我認為劇中阿絲塔忒的設定更可以彰顯曼弗雷德的孤獨，如果詩劇像其他作品一樣，把愛慕描寫得直白露骨，把結果交代清晰，那麼曼弗雷德就不再是孤傲的，世界不再是虛無悲哀的。因為有因愛慕而產生的那種痛苦一直伴隨著他，所以他的孤獨有了淵源，不是無意義的感傷；他的孤獨離不開這種痛苦，所以更顯得深邃。他此時感到世界除意志之外皆是空虛，那個回答也就可有可無了：是與不是都是一樣的，因為整個世界僅剩下了自我。阿絲塔忒加深了這部劇孤絕的意境。
在第二幕中，拜倫借劇中人物之口提出的一些觀點也很有意思：
1. 生命雖是以時間來計量，但行為卻是我們時間的紀元。（這裡所說的時間是一種更為抽象的概念。調皮地開一個玩笑：人的認知是無止境的，所對應的行為實踐也是無止境的~~）
2. 知識裡面沒有幸福，而科學只不過是一種愚昧取代另一種無知。（這一點可以參考《浮士德》，不過我認為幸福是源於自身的，任何事物可能都會讓你感到幸福，但是這還要看你對生活的認識了。）
終於寫到第三幕啦 
。日落前曼弗雷德在他的古堡等待著阿絲塔忒所預言的死亡的來臨。修道院長老找到他，希望讓他通過教會升入天國。曼弗雷德當然是拒絕了，他認為那是上帝與他個人的事，不需要一個凡人作調解者。在他死的時候，精靈想帶走他的靈魂去往地獄，他認為其永遠不能佔有他。最後他的靈魂不知道飛往了哪裡。這就是曼弗雷德，生也孤獨，死也孤獨，自己了卻了一切，除意志之外，一切是空虛。
第三幕中除了更詳細地展示了人物背景，也將曼弗雷德個人主義的精神表現得更為明顯，很多對話都很有意思。摘抄其中一段：「曼弗雷德：我無法馴服我的天性，因為那意欲統治的人必須為人服務，那意欲在卑微的人群里成為握有權柄的人，必須獻媚、乞求、時時留心和鑽營，他必定是一個活生生的撒謊者。而一般的人是卑微的，我不願和獸群為伍，即使做它們的首領——做豺狼的首領。獅子是孤獨的，我就像獅子。」從這一段話中，多多少少可以看出拜倫對於這個世界的態度。而其中曼弗雷德所表現出的孤傲、憤世嫉俗、永不妥協個體精神與出自拜倫另一部小說中的一首詩《我從未愛過這個世界》[2]相似。確實，拜倫很多作品的主人公都有著他生活遭遇和性格的印記，故這些主人公又被稱做「拜倫式英雄」。
以上，版權歸屬原作者。
說完了詩劇，還沒有結束 再來談一談拜倫生活的時代——浪漫主義運動興起的時代。浪漫主義興起於歐洲18世紀後期，波及領域甚廣，影響延續至今。浪漫主義的核心觀念是自由，強調個體在精神層面上的自由。因為遵從個人主觀意志，導致自我極度膨脹，許多人的自我意識是孤獨的，所以在那個時代，文學作品中出現了許多孤獨、憂鬱的主人公。《曼弗雷德》也散發著那個時代的氣質。
最近在看《西方哲學史》（英.羅素），裡面的很多觀點都十分有意思。摘抄一些：這是說浪漫主義興起的心理動因「浪漫主義觀點所以打動人心的理由，隱藏在人性和人類環境的極深處。出於自利，人類變成了群居性的，但是在本能上一直依然十分孤獨；因此，需要有宗教和道德來補充自利的力量。但是為將來的利益而割捨現在的滿足。這個習慣讓人煩膩，所以熾熱之情一激發起來，社會行為上的種種謹慎約束也便難於忍受了。」這是對這場運動的一個評價：「人不是孤獨不群的動物，只要社會生活一天還存在，自我實現就不能算倫理的最高原則。」
還有許多對這部詩劇、拜倫和浪漫主義的評價。一部作品真正的主題只有作者清楚，人的人性也極其複雜，造就一個特定歷史背景的各種因素又交織在一起，真正地去解讀它們是很困難的，這篇文章只是隨便聊一聊。
註：
[1].《浮士德》，歌德用60年心血寫成的一部詩劇，包含了他的人生感悟。講述主人公浮士德5段歷程，表達了人性總在一次次的矛盾掙扎中不斷向上的主題。「滿足於永不滿足的追求」則是「浮士德精神」的最高境界。
[2].《我從未愛過這個世界》，出自拜倫成名作《恰爾德.哈羅爾德遊記》。全詩如下：
我從未愛過這世界，
它對我也一樣；
我沒有阿諛過它腐臭的氣息，
也不曾忍從地屈膝，
膜拜它的各偶像；
我沒有在臉上堆著笑，
更沒有高聲叫嚷著，
崇拜一種迴音；
紛紜的世人不能把我看作他們一夥；
我站在人群中卻不屬於他們；
也沒有把頭腦放進那並非而又算作他們的思想的屍衣中，
一齊列隊行進，
因此才被壓抑而至溫順。
我沒有愛過這世界，
它對我也一樣"
但是，儘管彼此敵視，
讓我們方方便便分手吧；
雖然我自己不曾看到，
在這世上我相信或許會有不騙人的希望，真實的語言，
也許還有些美德，
它們的確懷有仁心，
並不給失敗的人安排陷阱；
我還這樣想：
當人們傷心的時候，
有些人真的在傷心，
有那麼一兩個，
幾乎就是所表現的那樣——
我還認為：
善不只是空話，幸福並不只是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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