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鄉下也失去了年味,春節還有意思嗎?
有的年俗和傳統,正隨著老一輩人的逝去而失傳。圖/yuduxx
那棵被砍掉的板栗樹,總令我聯想起我們曾有的那些習俗與傳統——它們也像一棵被砍掉的大樹。如今想重新栽培,得經歷多少歲月的風雨,以及代代相傳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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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我總是要給國內的父親打電話,跟他聊上好一會兒——因為那時候是父親的生日。
父親不久前才去過鄉下的老家,於是在電話里對我描述鄉下的情形:「爺爺九十多歲了,身體還好,就是感覺日子越來越冷清。城裡的房子那麼貴,大家還是往城裡跑。鄉下的房子那麼大,沒人住,空蕩蕩的,都快長出草了……秋天的時候,柿子熟了,以前是一群孩子搶著吃,而現在,熟透了的柿子都沒人摘,直接掉在地上腐爛掉。唉,沒辦法,大家都長大了,要外出賺錢養家。好在馬上春節就到了,大家都會回老家過年,總算能夠熱鬧一陣子了……」
我和父親之間的共同語言很少,平時除了囑咐他注意身體、保持健康外,便很難找到可以聊一聊的話題。唯有說到鄉下的時候,我們彼此的內心會變得柔軟,語言也開始和煦通暢起來。
過年期間,鄉鎮市集分外熱鬧。圖/sohu
那時候的人,對自然是有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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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鄉下,熱愛田野與山坡。所有美好的童年記憶,都來自鄉下一草一木的自然,還有裊裊升起的炊煙。
小時候,每年暑假去湘江邊的外婆家,寒假則回鄉下的奶奶家——「到鄉下去」是我一年之中最幸福的時刻。儘管開往鄉下的巴士又臟又擠,空氣里瀰漫著的劣質香煙氣味常令我頭暈,座位上還粘滿雞糞或泥土,但只要想想鄉下那些收割之後空曠無際的稻田,那些連綿不斷、四季常綠的茶樹坡,還有站在山頂俯瞰炊煙升起、聆聽犬吠雞鳴時的快樂,再臟再亂的旅途,都是可以忍受的。
路上再苦,到家了就是快樂的。圖/東方IC
那時候回鄉下過年,每一件事留給我的印象都極為深刻:鄉下的爺爺奶奶家,有一棵巨大的板栗樹,每次總要結無數栗子。豐收的板栗,連著包裹它們的那層刺球外殼,就這麼堆放在雜屋裡,堆成了一座「栗子山」,佔去大半間屋子……
到了除夕夜,爺爺和叔叔們在灶屋裡磨年糕、蒸發餅,奶奶則將每間屋子都點上燈、把所有房門都打開,說是為了方便菩薩們進來。除了在堂屋正中備下香案,燒香、祭祖、擺供品之外,奶奶還會鄭重其事地在每間屋子的角落都擺上一盞酒、一碟米餅、一碟紅薯片。擺放好這些東西,鞠躬作揖之後,人就得馬上離開。奶奶說:菩薩一會兒要過來吃的。有人在,菩薩們就不會來,所以,大家都得躲得遠遠的,不影響菩薩們大駕光臨。
這是我們湖南鄉下過年的習俗。我的爺爺奶奶那一輩人,接受的是舊式教育,他們相信這個世上有菩薩與我們同在,相信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之中有神靈歇息。那時候的他們,對自然是有敬畏的。
過年祭灶。圖/國家動漫公共素材庫
為何
春節變得越來越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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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看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寫他的童年,才發現無論是浙江還是湖南,南方鄉下過年,風俗都極相似:「堂前高燒紅燭,掛起祖宗的畫像,陳列祭品,一家人守歲。堂前及灶間及樓上樓下房間皆四門大開,燈燭點得明晃晃,床腳下及風車稻桶里都撒上一撮炒米花、年糕絲、地瓜片,把鋤頭、犁耙、掃帚、畚箕都平放休息,因為它們這一年裡也都辛苦了……」
不知道現在浙江的鄉下,是不是還和當年胡蘭成所描述的那樣過年呢?
2012年1月28日,寧波寧海縣深甽鎮大蔡村,老屋裡的這場聚會,既是喜宴,又是團年宴。圖/章才金
在我的湖南老家,自從奶奶去世,已經沒有人在過年時為菩薩們精心地準備酒水和點心了。我的父親和叔叔們,他們那一代人所接受的教育,相信的是「人定勝天」,相信「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他們不敬畏自然,不信菩薩不信神,不信天也不信地。因為這些都是封建迷信,都是要破除的「四舊」。破除迷信「四舊」是一種「脫俗」,是遠離「低級趣味」的。
「脫俗」之後的春節變得很無聊,於是「過年」再也無法像小時候那樣吸引我了。我離開家鄉時,鄉下的叔叔們也因為各自成家而分了家。那棵盛產栗子的板栗樹,據說也被爺爺在一怒之下砍掉了——因為只有一棵樹,無法分。與其看到兒子們為分家不均斤斤計較,還不如砍掉,大家都沒有,反而息事寧人。
2017年2月11日,湖南人石欣家的
元宵節團圓飯。圖/梁旭
這是令人心痛的結局。那棵被砍掉的板栗樹,總令我聯想起我們曾有的那些習俗與傳統——它們也像一棵被砍掉的大樹。如今想重新栽培,得經歷多少歲月的風雨,以及代代相傳的努力?
本文首發於《新周刊》5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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