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從未遠去
1.
「我男朋友死了。」
米白色的沙發上，她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包裹著黑色絲襪的兩隻長腿，很自然地交錯在我的面前。隨著一陣足夠久的沉默之後，她終於還是開口了。
我叫沈二，是G市一家心理諮詢中心的首席諮詢師。所謂的首席，也是營銷包裝而已，因為整個諮詢中心，加上我總共才三個諮詢師。
明天就是年三十，因為今年不回家過年，所以很自然由我值班。天色剛暗，晚風乍起，我跟前台小美說，回去吧，今晚應該不會有人了，而且看這天氣，馬上就要下雨了。
真的！我走了你一個人不寂寞？
得了，別假惺惺了。
沈哥哥真好！
小美麻利地收拾完東西，隨即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就蹦蹦噠噠地溜了——說到這，可能有些朋友會有誤會，但其實小美是個特別熱情的小姑娘，有四分之一的印尼血統，不管男女老少，她都愛抱一下。記得有一回，諮詢中心來了個面黃肌瘦的男老闆，她也去抱人家，後來知道這個老闆染有梅毒和艾滋，嚇得她一天之內洗了五次澡。
此刻，天色是越來越暗，雨開始越下越大，我獨自一人坐在窗檯，出神地看著著雨下的車水馬龍，耐心地等待著下班。
就在這時，一個長發的姑娘走了進來。只見她披著一襲黑色長髮，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緊身連衣裙，手上則挎著一個香奈兒包包。
有意思的是，這個姑娘不但帶著墨鏡，還掛著一副口罩，可謂是密不透風，嚴陣以待。
2.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諮詢師么？」聲音很甜，但不膩，有穿透力，像是專門練過的那種——結合她的身材和儀態來初步判斷，職業可能是主播，演員或模特。
我笑著點了點頭，說你應該沒預約吧。
對於她的「墨鏡—口罩」套裝，我並沒有多驚訝，因為在諮詢室遇見的人千奇百怪，我還遇見過有人帶摩托車頭盔呢。
她說是的，回家的時候，剛好看到了你們這個中心的招牌，就想進來看看。我剛剛還在想，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要是今天還有人我就來問問，沒人的話就算了。
我笑著說，哈哈，看來你是我們年前的最後一個來訪者了。當然，如果你想改變主意，也沒問題的。
她說，不會啊，來都來了。
隨後，我跟她簡單介紹了一下中心的基本情況，包括諮詢費用，注意事項等等——當然，考慮到她的妝扮，我還特別跟她強調了這裡的保密性。
她一言不發地聽著，直到我說完，她才點頭說沒問題，然後我就帶她進到了諮詢室，期間我還簡單地做了下自我介紹。她猶豫了幾秒，說她叫李冰——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化名。
3.
偌大的諮詢室，只有兩張同樣的沙發凳，李冰很自然地挑了其中一張坐下，然後就單刀直入地說道：
男朋友上個月遭遇車禍，不幸遇難了。
天災人禍，非人力所能左右，只能節哀順變。
可我總覺得，是我害死他的。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總感覺，任何人跟我在一起都不會有好結果！
說到這兒，她突然就情緒激動了起來，與之伴隨的，是輕微的顫動。隨後，她像是打開了水龍頭一樣，淚如雨下了起來。
4.
窗外還下著雨，風呼呼作響，她在屋內恣意地哭著，似乎要用盡全力證明女人是水做的。考慮到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浪漫情人節，所以這樣的場景，哪怕多年之後，我都不會忘記。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停了下來，然後跟我說，過去一共談過四個男朋友，一開始感情都不錯，可談到後來，感情都會清一色地變壞。而且奇怪的是，戀情都撐不到兩年，好像中了邪一般。
「這是我的第四個男友了，他特別好，特別能包容，是難得的能到兩年的。我以為總算可以破除魔咒了，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可命運卻這麼殘忍。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敢談男朋友了。」
按慣例，我先安撫了一下她的情緒，隨後告訴她，雖然她的問題有些特別，並也不是獨一無二。
要知道，很多的來訪者之所以痛不欲生，往往是因為他們自認為自己的問題是最特殊的。所以，如果能夠破除他們的自戀，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就會第一時間給他們止痛。
隨後，我跟李冰聊了聊她的男朋友，他們的工作和感情，尤其是事故發生前的狀態。
「你想過沒有，會不會是你導致的車禍？」我試探著問道，這一步其實有危險，不過考慮到現在時間不早了，明天又是年三十了，而且她也沒有預約，我想早點結束這個案子。
5.
為什麼這麼說呢？我能感覺到她口罩背後的臉色突變。
我說，他是不是剛剛出差回來，下了飛機回到家都1點了，可這麼晚了，你還要求他過去陪你——雖然你沒有直接開口，但你表達了害怕，他這麼愛你，一定會過來陪你。
要知道，疲勞駕駛和深夜駕駛都是車禍的最大殺手。而且，你不只一次間接促使他這樣做。
所以問題是，在潛意識裡，你為何有殺他的傾向？莫非你有其他的情人？
6.
「神經病吧你！胡說八道！！」她頓時惱羞成怒，二話不說便應聲起立，隨後拂袖而去。
7.
年初三的晚上，我意外地接到了李冰的電話。
她說那天真的不好意思，這幾天想了很久，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希望可以跟我再預約一個時間。
我笑著說新年快樂，不過我們還沒有開業呀？
我知道，這樣子打擾你確實不好，因為我年後就要出差了，想著如果你還在G市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見面。對了，我會按國家法定節假日的標準，給你三倍的諮詢費。
「外加一頓晚餐！」我不假思索地說道。
8.
第二天下午，我們找了間陽光通透的咖啡館。
她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很多，似乎有好幾個晚上沒睡覺，但隱隱間還是能透露出一份林黛玉似的病態美。
這一次，她沒有帶口罩，但卻換了一副更大的墨鏡，幾乎把半邊臉遮住了。
「我沒有其他的情人。」這是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知道。如果有的話，事情就簡單很多。
那你還問？！
我試探一下而已。你說你之前談了3個男朋友，都是不到兩年就分開的。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要是知道我就不會找你啦。
那好，我大膽地猜測一下，是不是戀愛每到快兩年的時候，你總是會無緣無故地「作」，作到你男朋友都受不了，然後分開了。
她沉思了一下，沒有說話。
而且每次分手之後，你雖然很難過，但卻有一絲解脫的感覺？
她突然抬起來了頭，一聲不吭看著我，墨鏡的後面隱隱能看到兩隻瞪得大大的眼睛。
9.
雖然，李冰跟男友分手的表面原因已經清楚了，並不是所謂的中邪，但有一點，我一直沒搞明白，為什麼每次戀愛都是2年？2年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對於李冰的家庭，從父母到姐妹，從爺爺奶奶到七姑八姨......我都進行了深入的了解。隨後失望地發現，她從小就是在愛中長大的，爸媽的婚姻也非常幸福，親戚對他們也不錯，並不存在所謂的家庭傷害。
那會不會是她在說謊呢？我一念又起。
要知道，她可是一個專業的演員。
後來，考慮到她老家不是很遠，就在周圍的一個市，開車不過40多分鐘而已，為了破除這個迷霧，我提議去一趟她的老家，她欣然同意。
10.
第二天上午，我們便去了她的老家，她老家都沒什麼人了，只有一些平時不太來往的遠房親戚。
我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也沒有勾引起她任何有效的記憶。
原計劃當晚回去，沒想到遇到了大雨，天氣也變冷了很多，我們累了一天，不打算疲勞駕駛——我可不想像她的男友那樣。所以當晚，我們找了一家酒店。
沒想到，當晚睡到一半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敲門。
我打開門，嚇我一跳，眼前的李冰一身白衣，像個淚人一樣站在我面前。
11.
她說她害怕。
我讓她趕緊進來，然後讓她坐下，並給了她一盒紙巾。過了許久，等她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我才敢問她：
做噩夢啦？
不是，這場暴雨，而且我們住的這個地方，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前男友？
算是，但不是那個，而是初戀。
他也死了？
嗯，是自殺的。而且在自殺的前晚，我曾夢到他。
這麼奇怪，跟我說說那天的夢。
那個夢很真實，他穿著一件白襯衫，然後跑過來跟我說再見。他說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話時有一些悲傷，但語氣很堅定。
醒來後，我第一時間想找他，可因為我剛剛跟他分手不久，所以沒敢去找。結果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噩耗。
你們一起戀愛了兩年？
她說是的，從高一到高三。就在酒店附近的中學。
......
說到這兒，一切的謎團頓時解開了。
初戀的死，對當年的她打擊特別大，她一直把男友的死怪在自己身上。所以每當進入到戀愛，還不到兩年，她就開始作，因為她在潛意識認為，如果到兩年沒分手，男友就會跟初戀一樣會死去。
很多時候，男友受不了她的折騰，都會跟她分手，這也是她前面的戀愛一直破產的原因。
她之所以沒記住這段戀情，因為她當時太痛苦太自責了，以致把這段記憶徹底地壓抑到了潛意識裡。
12.
結束諮詢後的一個禮拜，我接到了李冰的電話。
她跟我說，其實她是一個演員，過完年馬上要進新劇組了，這次去的是泰國，可能要拍一個月才能回來。
為了表示對你的感謝，我想給你送一份驚世厚禮。
什麼厚禮啊？榴槤還是人妖？
哈哈哈，都不是，而是給你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請我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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