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煥武：從寫春聯說開去

最新 02-25

今天是大年三十。前幾天，從微信上看到兒子曬他書寫的對聯，那陣勢：文房四寶齊備，鎮紙彩紙俱全，寬大桌面窗明几淨。然而，畫面小而模糊，附的文字說明內容是：可惜了好紙。

還算有自知之明。我一貫瞧不起他一手臭字。於是在評論欄里寫下：書到用時方恨少，學海無涯苦作舟，不要不懂裝懂，夾著鋪蓋受冷。後想想，不能打擊嘲諷過重，隨之又刪了。今天，拿回來一看，我頓時吃驚不小，確實大出我料，比我想像中好多了，暗暗慶幸多虧把偏見的評論刪了。可見年輕人變化很快，社會節奏逼得人再學習，不斷充電，方能跟上時代步伐。世界正在翻頁，而我們如果不夠好奇和努力，就會像一隻螞蟻被壓在過去的一頁里。

由寫春聯想到兩件與春聯有關的事。

第一件是：1949年12月，四川解放前夕，國民黨政權已面臨土崩瓦解。草木皆兵，風聲鶴淚，解放在即。當時，成都已一片混亂，蔣介石及大員陸續飛逃台灣。在成都機場，蔣介石和顧祝同、錢大鈞準備登上最後一架飛機飛逃台灣，此刻，四川省主席王陵基死纏住蔣介石，哭著請求帶他也飛台灣。蔣彷彿沒看見，只顧自己登機。王陵基朴倒在地，搗頭如蒜，嚎啕大哭：「委座，你把我也帶走吧。我從江西調來這裡，手下無師團部隊，待在這裡還不是等死呀。」

顧祝同看不下去，拉住他手說：「不要驚慌失措，有事就和總裁直說，嚎什麼？」

王陵基爬上飛機，單漆跪下，還未開口，蔣就先發制人了：「方舟（王陵基），你這是幹嘛……這個……你是一省之長，像個什麼樣子？我走了，胡長官留在成都，你有事可直接找他，一文一武，同心同德，振起精神，完成保衛四川之重任。琴齋（胡宗南），你上來，把方舟扶下去。」就這樣，蔣飛走了，王陵基如喪家之犬。十三日，胡宗南也悄悄從成都乘飛機逃亡了，也顧不上「攜帶」這位（方舟）兄了。

王陵基是清末舉人，文學有相當根底，被清廷送往日本學軍事，回國後在四川武備學堂當教官。四大軍閥劉湘，便是他的得意門生。他一向驕傲自大，看不起人，脾氣暴躁，在四川幾十年，特別任重慶衛戍司令期間，殺人如麻，以數千計。任四川省主席也未獲飛台。一看大勢已去，顧不上蔣撥給的幾萬兩黃金，12日悄悄隻身倉皇逃離成都，到洪雅一處鄉下，找到一個小廟暫時住下。

這小廟叫仙鶴寺。快春節了，廟裡和尚問他會不會寫春聯，他一時興起，便給他們寫了一副。上聯是：「仙鶴飛來定卜地傑人靈」，下聯「神威浩蕩信能國泰民安」。附近居民看見字寫的很好，都找來寫春聯，差點被察覺識破，只得又溜走了。一路提心弔膽，顛沛流離逃至宜賓洪安時，終被部下認出後檢舉被抓。

第二件是：某年末，單位為了活躍職工生活，舉辦了一次本系統書畫比賽，工會主席非要我出個字幅。我自知自己的字難登大雅之堂，無奈去找好友王潤超捉刀代筆。王潤超自幼愛好書法，寫得一手好字，真、草、隸、篆，樣樣通曉，尤以小楷見長。

王潤超，四十齣頭，中等個兒，白白凈凈，衣帽整齊，說話風趣、幽默，據說原在法院秘書處寫布告的（那年月還沒有複印打字）。但他性格耿直，文革砸爛公，檢，法時，他被下放到白水縣鴨凹鄉。文革後期，大部分人員回到了原單位，他卻流落到省輕機廠，在工會搞宣傳工作。由於快人快語、性格直爽，廠領導不太喜歡，遂又貶到庫房搬運鐵件，可憐一雙柔軟細嫩雙手被鐵件麽得僵硬繭厚。每天和我同趕第一班公交車上班，中午喜歡來我車間找我共進午餐，邊吃邊聊，遂成摯友。我調走後亦常來往不斷。

他時常晚飯後慢慢度步到大差市十字。華燈初上，人流如織，人行道地攤上擺滿字畫兜售。他往往背操手，駐足瀏覽後冷冷道，你膽真大。小販見他風度翩翩，道貌岸然，口氣不小，氣度不凡，臉露不屑，慌忙卷字畫羞愧離去。

他婚後一直住在和平路東三道巷的夫人家，那是他夫人的自建屋。這倆口都非等閑之輩，均是文化人。見我來拜訪求字，他急不可待登上小閣樓，取出歷屆書畫獲獎證書、近期邀請函，以及書畫新作等，以企顯擺，想嘚瑟一番。誰料智者千慮，終有一疏。夫人已捷足先登，搶先掖夾聖經，登樓給我臨時緊急佈道傳教，力勸我參加基督教，盛讚耶和華，詠頌讚美詩。王在一旁急切插不上話，滿捧字畫無從賣派誇耀，只得乘隙心懷叵測地插言道：「牧師偷偷和修女去舞場跳舞，還貪污信徒錢財呢。」

「你放屁，不許誣衊教會和牧師」。夫人柳眉倒豎，杏眼園睜，憤懣地血脈噴張，不覺口放髒話。

王潤超故意怪聲怪氣糟踐著背頌聖經（創世紀）：「亞當生塞特，塞特生以挪土，以挪土生該南，該南生瑪勒列......什麼玩意嘛？」

「聖經是最偉大的書，不許糟踐，你那字畫才半毛錢都不值。現講究的是名人字畫，你算何方名人，啊，白痴才欣賞你的字畫呢。」夫人很漂亮，但真發怒時也咬牙切齒，目露凶光，如果目光能殺人，王已死了多時。

就這樣，他倆話攆話，傷了各自尊嚴，越吵越凶，兩張嘴一齊活動，誰也聽不清誰的話，就象林中群鳥，只管自己啼喚。他倆漸漸失去爭吵中心，改為隨心所欲的詬罵，這倆口罵仗的語言水平，競如此地精妙絕倫，其間葷素結合，虛實相對，運用了對偶、排比、比喻、雙關等多種修辭手法，且韻白夾雜，時而還運用評書典故，把平日積攢下的恩怨一下子宣洩出來，在大廳廣眾露出真正的面目，得到了「返歸自然」的解放......

隔日，烏雲散去，雨過天晴。王潤超夫妻手挽手笑眯眯送來書寫妥的字幅，蠅頭小楷,錄自三國演義開場詩：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櫵江諸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王真有心人，還給我刻一纂體圖章，絕美字畫，美不勝收，落款我的大名下紅印藝章，版面造型絕佳，給人一種視覺享受，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拿陝西話來說：真是「瞭滴太太」,在系統單位內比賽被評為第一名。工會幹事小馬調侃我說，打假辦最近要來，勸我還是躲躲吧，尤其十五別出來……

每個人都用歲月在編織著一張網，有的人用它撲到了信念、知識和理想；有的人卻用它捕到了官職和金錢美女；有的人用它鋪捉了善良、忠誠;；也有人用它撈取了世故，圓滑一己私利……而更多的人興許什麼都捕到了點，又撲到的甚少。歲月無情，流水無聲，但人們卻在歲月的流逝中讀懂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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