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是交過命的人
這一年很少有時間逛朋友圈，但一般年節的日子還是不會錯過。有一天看見大學群里的同學在調侃電影《芳華》，說看電影的叔叔阿姨牽的都不是老伴兒的手。
我湊熱鬧說自己是帶著老媽老爸，還有老伴兒一起看的。同學笑我：你才多大，就叫老伴兒啦。仔細想來，夫妻之間不管年齡幾何，只有一起經歷了病痛，經歷了生命的託付，才會真正明白「伴兒」的含義。
很多年了，我和侯先生都是聚少離多，我們就像是兩列不同的列車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去年的春節過後，我們又開始了這樣的生活。突然有一天，一個列車出了事故，垮了。
記得那時是下午三點左右，我正在珠江新城的廣場上，看到從來都不敢關機，也不敢離身的手機有幾個未接電話，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我。接電話的是母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侯先生，突發腦溢血。我頓時蒙了，迷失了東西，只能四處打轉。
第一時間求救的是女兒：給我買一張回家的機票，不管任何路徑，讓我以最短的時間回到家裡。我歸心似箭，不知道將會面對一個怎樣的病人，也不知道將會面對一種怎樣的後半生！
依然清晰記得在醫院第一眼見到侯先生，他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大男孩兒窩在病床上，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很不好意思。母親告訴我，不能讓他激動，我強忍淚水，開始面對接下來二十天的病床生活。不幸之中令人心生慶幸的是醫生告訴我，出血量不是很大，出血位置也比較好，控制住不發生二次出血，肢體可以康復到和正常時差不多。
醫院裡的20天，我不敢須臾離開，不放心任何人替代。白天親眼看著，晚間擠在一個病床上，蓋著一個被子，心裡才會變得踏實，唯恐有什麼差池。當侯先生可以坐起來以後，病床又成為我們倆兒的飯桌，竟然也可以吃得如同在家裡一樣。原來在病床前老伴兒的感覺可以一夜之間而產生，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伴兒，一個人將如何面對醫院裡的凄涼和恐懼。夫妻之間只有經歷病榻上的生死體驗，才能真正理解伴兒的重要，理解夫妻是一對交過命的人。
這20天，我們住在醫院的急重病樓里，ICU就在我們的樓下。在依舊是春寒料峭的北方夜晚，時常會聽到呼叫著的救護車由遠而近地駛來，時而也會聽到樓下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醫院的每一天，我都會心生感嘆，都會刷新自己的三觀。
人生無常，光陰短暫，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化作一抔泥土？躺在病床上健康的我，時常會望著漆黑的窗外告誡自己，人生過半，只要無病無痛，就是人間最大的快樂；如果還能隨性做一些自己喜歡而又有意義的事情，就更是莫大的幸福了。
這一年如同一場夢，恍惚之間好像走過了一生一世。侯先生真的要像重生一樣，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學習，學習吃飯，學習走路，學習說話，學習讀書，學習寫字等一切認知和行為，同時還要適應身體隨時出現的各種各樣癥狀，唯恐再次複發。
所有的醫生都告訴我，腦子的損傷是不可逆的，要想回到從前是不可能的。面對這種殘酷的現實，有時候我會被一種無奈和絕望死死纏住，但是絕望過後我們還是會堅信，人的大腦是神奇的，擁有無窮的潛力，雖然受損不可逆，但還有更廣大的空間可以去利用，只要我們努力，也許會變得比從前還要好。女兒回家經常會說，「爸爸多可愛，就是比從前還好。」
我們有時也會思考自己為什麼會生病？直到今天，侯先生還很難全面思考類似這樣的問題。我的直覺告訴我一輛有問題的列車可以依照慣性在原來的道路上行駛，但是問題不會消失，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碰的一聲在路上直接掛掉。人也是如此。如果一個人長期走在錯誤的路上，走得太遠太偏，大概就會有意外突然出現。
重大疾病沒有任何徵兆地把我們一下子撂倒，就是來自生命的一種警示，它告訴我們要適時地調整自己，讓自己停下來，慢下來，要懂得調整行進的方向。災難把兩個在各自軌道上運行的人緊緊拴在了一起，我從內心感謝上蒼給我們重新來過的機會，讓我們有機會去學習如何管理好自己的身體，如何經營好自己的家庭，適時地安頓好自己的心，不在四處漂泊。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我們躲過命中一劫，餘生還很長，我們還有機會與家人和朋友相互守望，體驗平平淡淡中的幸福與快樂，努力走到屬於自己的人生豐盛的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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