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里那個最有男子氣的男子,他會是湘雲的「五阿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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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紅樓夢,總是被賈府那些鍾靈毓秀的各色女兒吸引,對於裡面的男子,就大部分只能呵呵了。
榮府這邊,賈赦油膩,賈政無趣,賈璉窩囊,賈環猥瑣,就連寶玉也自嘲愚頑;寧府那邊,賈珍賈蓉父子更是一對混蛋。就連借住在他們家的親戚薛蟠也十分不堪。偏他們戲份還挺多,誰叫這本書講的就是他們家的事呢?
目光放遠一點,越過亭台樓閣崢嶸軒峻,看看賈府高牆外的男子,瞬間觀感變好。寶玉諸多好基友中,且不說北靜王人如美玉,賈芸聰明仁義;也不說柳湘蓮有俠氣,蔣玉菡雖然卑賤但人格不低;單拎出一個出場寥寥的馮紫英,就令人胸懷蕩滌。
這真的是一個很man的男人啊,可惜被很多人忽略了。
馮紫英第一次出場,是「人未到,聲先傳」。小廝一句「馮大爺到了」,大家一起喊「快請」,可知此人是有多受歡迎。話音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已進來了。」談笑自若神采飛揚,老帶勁了,脂硯齋在此處批「一派英氣如在紙上,為金閨潤色也」。他一進來,「眾人忙起身讓座」,這個「忙」字道出了馮紫英在朋友圈子裡的地位之高。
馮紫英笑道:哥兒幾個行啊,也不出門了,就在家裡樂呵上了。
寶玉和薛蟠連忙問候他父親:老世伯身體可好?
馮紫英答:我父親託大家的福,身體還好。就是我母親感冒了幾天。
雖是幾句寒暄場面話,也很能體現出一個人的個性能耐。三言兩語對談之間,馮紫英的乾脆練達躍然紙上。
薛蟠看馮紫英臉上有傷,馬上八卦:你這又和誰打架了?
這就是薛大傻子不識相之處,這話也只有安排他問,寶玉是出了名的體貼暖男,不會讓人尷尬,就算心裡存疑,也不會貿然當眾出口。
馮紫英大大方方應答:從上次把仇都尉兒子打傷之後,我就決定再不和人鬥氣了,怎麼還會和人打架呢?這臉上的傷,是前幾天圍獵,在鐵網山被獵鷹捎了一翅膀。
幾句話里,交代出了不少事:首先,馮紫英是個身體強健的習武男子,要不然不會打傷人,更沒資格去參加圍獵;其次是他自己的心路歷程:血氣方剛的少年也曾經叛逆過,不免惹是生非,但事後反省吸取教訓,從此不在無用處用強,要將自己的本事用對地方。孺子可教也。
至於他被獵鷹誤傷的話,有紅學家認為是託詞,影射的是大清歷史上著名的「帳殿夜警」事件,康熙龍顏震怒太子被廢,不可謂不驚心動魄,所以馮紫英才有後來那句「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的話。
至於真假且不去管它。只說因馮紫英話語中信息量太大,令薛蟠等好奇之心又蠢蠢欲動,非要讓馮紫英坐下來細說。但馮紫英卻立起身來道:「論理,我該陪飲幾杯才是,只是今兒有一件大大要緊的事,回去還要見家父面回,實不敢領。」看樣子他已經是父親的得力助手,孰輕孰重很分得清,不敢酒後誤事。
薛蟠寶玉這些人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哪裡肯依,死死拽住他不放。馮紫英哪能和他們耗得起?於是很豪氣地說:你們今兒這都怎麼了?既然非讓我喝,那好,拿大杯來,我喝兩杯就是!
馮紫英真就站著,將寶玉遞過來的兩大海酒一氣飲盡。這style太不紅樓,倒像是水泊梁山上的武松,天龍八部里的喬峰,斬了華雄回來的關公。
喝畢,他告了個罪:改天請你們。執手便走。
薛蟠說:別開空頭,說個准日子唄!
馮紫英說:「多則十天,少則八天。」一面出門上馬走了,絕塵而去。不拖泥帶水,也不嘰嘰歪歪,走得那叫一個帥。
伴著他策馬離去的背影,背景音樂應該放《好漢歌》:說走咱就走哇,風風火火闖九州。
馮紫英更像一個俠義之士,一身武藝,走路帶風,做事果斷也有原則,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戀的酒局不戀,與寶玉們的氣質實在太不同。說句不好聽的,寶玉們給人的感覺是混吃等死,可馮紫英那架勢,就是大丈夫要頂天立地干大事,至少也不能辱沒祖宗。
2
除了習武,馮紫英其它場合也不掉鏈子。他不只是個武夫,酒席上還會行令作賦,應付自如。
馮紫英第二次出場是在第二天。他果然沒有食言,不用等十天八天,一得空便請了寶玉和薛蟠還席,又請了蔣玉菡作陪。
寶玉還惦記著「幸與不幸」那件事,這一次又被馮紫英打個哈哈過去了:「令表兄弟倒都心實。前日不過是我的設辭,誠心請你們一飲,恐又推脫,故說下這句話。......」說得大家一笑而過。馮紫英之言談機變可見一斑。
那次的酒席讓人記憶猶新,一是為寶玉日後挨打埋下禍根;二是行酒令暗示了人物們的結局命運。
寶玉與蔣玉菡一見如故,兩人借著上洗手間的工夫就互贈叫「汗巾子」的褲腰帶,被薛蟠跳出來大喊一聲「我可拿住了」,狀似捉姦,揪住死死不放。糾纏之際,還是靠人情練達的馮紫英出來解圍才罷。
在那次酒席上,薛蟠貢獻了著名的「哼哼韻」,寶玉唱出了令人斷腸的酒面《紅豆曲》,蔣玉菡則說出了「花氣襲人知晝暖」的酒底。事後讀者們才知道,原來那些酒令里藏了海量信息:薛蟠的酒令有點不知所云,如他一以貫之的不靠譜兒;妓女雲兒的酒令唱的是自己悲慘無靠的命運;寶玉聲聲泣血牽掛的是他心愛的林妹妹;蔣玉菡暗示了自己未來的女人叫花襲人。
可是,有誰注意到馮紫英的酒令嗎?電視劇演到這裡常常就跳過不演。
他先說的是: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女兒喜, 頭胎養了雙生子.
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
唱的則是:「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裡細打聽, 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這簡直就是《還珠格格》里《有一個姑娘》的古典升級版。畫風之轉變,與他平日做派大相徑庭。在外是放馬由韁在天地間恣意馳騁的好男兒,當面對想像中自己心愛的女孩,瞬間切換了模式,百鍊鋼化作繞指柔。
也許,這才叫真正的丈夫氣,把那些出了門唯唯諾諾、回到家頤指氣使的直男們,全都秒成了渣渣。
當看到這樣一個豪氣衝天的男子,忽然唱出這麼甜蜜肉麻的小調調,流露出如此柔軟細膩的情感,禁不住想問:那個「頭胎養了雙生子」又「兒夫染病在垂危」、讓他怎麼疼也疼不夠的「刁鑽古怪鬼靈精」的掏蟋蟀女生,到底是誰呢?
不出意外的話,和黛玉、襲人一樣,應該也是與寶玉關係密切之人。
私心裡,多麼希望那是湘雲。
湘雲,這個又讓人疼又讓人憐的好姑娘,她開朗活潑元氣滿滿,能詩能文也能玩能鬧,實在需要一個文武雙全又有胸懷擔當的男子來相配,才不算明珠暗投。
這個男子,肯像五阿哥對小燕子那樣嬌寵,既能在才華上與她相稱,也能欣賞得了她的天真嬌憨與無拘無束,容許她不那麼淑女的「胡來」,闖了禍也不用害怕,他自會出來為她兜底:
而且,馮紫英還沒有五阿哥那動不動也使小脾氣的臭毛病,他出則馬踏江湖,入則執手畫眉,那剛柔相濟的個性,完全可以甩愛哭愛嘟嘴的小鮮肉十八條街。
當他第一次出現在讀者面前,「一路說笑」著走進來,總令人跳戲地想到第二十回史湘雲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在「大說大笑」。這是巧合嗎?馮紫英跟史湘雲,真的好配啊。
要知道,老曹在前八十回里並沒有寫明史湘雲許給了誰家,只說有人來相看,襲人向她道喜,她臉兒紅了紅,就過去了。
所以,我們自作多情地假設一下,不算違規。
3
馮紫英不但本人出眾,背景也很了得。
賈母清虛觀打醮,馮紫英家第一個送來豬牛香火等獻祭之物,兩家關係很是親厚。
馮紫英的父親是神武將軍馮唐,單這名字和封號便不可小覷。「神武將軍」已經很神氣,老曹還給人起名叫「馮唐」——歷史上的馮唐乃漢文帝時期一位敢於直諫皇帝的大臣,因一個成語與李廣齊名,有剛正不阿之美名。綜合起來看,馮唐將軍應該是個能力和人品都很超群的人物。
虎父無犬子,論基因、出身與家教,馮紫英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夫君人選。
前期秦可卿生病,弄不清是病是喜,各路太醫結論不一之時,是馮紫英專門向賈珍推薦了張友士,後者除了學問淵博,還醫理極深,能斷人生死。果然,張不但是個好大夫,也是個很好的心理學家,一番望聞問切之後,不但對秦可卿的病症說得頭頭是道,連她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之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太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
這個張友士不是別人,正是馮紫英幼時的老師。名師出高徒,馮紫英即便不是高徒,好歹經高人指點教引,見識自然有不俗之處。
回頭想想,史湘雲判曲中唱的「廝配得才貌仙郎」中的「才貌仙郎」為什麼不能是馮紫英呢?單憑脂硯齋關於湘雲婚配的點評,就斷定湘雲跟衛若蘭是原配,現在想想是不是有點太簡單了?
衛若蘭與馮紫英是好基友,經常在一起喝酒打獵射圃,秦可卿葬禮上一同出現過,從馮紫英再到衛若蘭,會不會這中間還有什麼曲折故事呢?
況且湘雲素來喜歡大英雄,她還將自己的丫頭葵官女扮男裝,起名韋大英,取「惟大英雄能本色」之意。沒錯,她喜歡的正是馮紫英這樣的英雄呢!而湘雲後來的結局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此「高唐」會不會暗指神武將軍馮唐呢?
湘雲跟馮紫英,到底有沒有可能呢?不知道,不知道。紅樓夢後半本未完,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有待於我們細細地尋找、收集線索,探軼、辨析再去偽存真,一點點接近這本書的真正結局,還原作者的本意。在這個過程中,當然會免不了走錯走歪,但是,胡適不是說過嗎?「要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至少提供一點不一樣的角度和思路,所以即便最後錯了,也可以讓後來人避開這個坑,不用再做無用功。錯,也會有錯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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