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鶚《湖樓題壁》賞析

水落山寒處，盈盈記踏春。

朱闌今已朽，何況倚闌人。

註：

湖：杭州西湖。題壁：在壁上題寫詩文。

盈盈：儀態美好的樣子。《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踏春：古代民間春天的郊遊和散步活動。

朱闌：即朱欄，硃紅色的圍欄。

倚闌人：倚靠在欄幹上的人。

這是一首追悼亡妾的詩。厲鶚一生有過三次婚娶經歷：25歲娶正室蔣氏；蔣氏無子，47歲納17歲的朱滿娘為妾；滿娘病故，52歲復納劉氏（後離去）。這首詩追懷的是朱滿娘。滿娘喜近筆硯，愛好吟誦，是個聰慧的女子；厲鶚多病，她對厲鶚的照顧也很細緻。23歲那年秋，滿娘染病。家貧無物，為給滿娘治病，他不得不典賣衣物。但他的努力終究沒能挽回滿娘的生命，次至正月初三滿娘離世。厲鶚傷心欲絕，寫下了組詩《悼亡姬十二首》，「雙槳來時人似玉，一奩空去月如煙」、「病來倚枕坐秋宵，聽徹江城漏點遙」「幾度氣絲先決絕，淚痕兼雨洗芭蕉」等詩句，都表達了詩人沉痛的悼念之情。在之後的一年內詩人又連寫了八篇懷念滿娘的詩，均不明言悼亡而哀思自寓其中。這首詩寫於當年冬天，詩人游湖，觸景生情，題寫於湖畔樓壁。

首句「水落山寒處」，點明了題詩的時間，「寒」字融入了作者的主觀感覺。冬天湖水下落，山色蕭疏，這種蕭條、冷落的景物與詩人失去愛姬之後的冷清、寂寞的心境相吻合，也觸發了詩人對往昔歡樂人事的回憶。首句「次句「盈盈記踏春」，春天充滿生機的湖光山色，滿娘輕盈俊秀的儀態，夫婦漫步湖畔的情景，一下子浮現在詩人的眼前。然而，斯人已去不復回，水落山寒天清冷。詩人是以昔日「踏春」之樂反襯今日之哀。末兩句回到現實，並將自己的悲愴之情推向了更深一層。「朱闌今已朽，何況倚闌人」，眼前紅色的欄杆已經殘朽了，何況倚靠在欄幹上的人呢？「朱闌」與「朱顏」音近義關，說「朱闌今已朽」，不言人朽，但含義已在其中了，但詩人還要更進一層，說「何況倚闌人」。這個「倚闌人」或有雙關義：一指滿娘。「倚闌人」早已香消玉殞了。人非木石，木石都可毀破，何況是有血有肉的人呢？詩人由物及人，深摯沉痛的思念之情寓含其中。二是詩人自況。詩人由殘朽的欄杆，聯想到自己已經五十多歲了，有一種人已老去的感慨，如今失去滿娘這個可以倚靠的人生知己，今後的生活將更加凄涼、孤獨吧。詩人由物及己，「悲逝者之不作，傷老境之無悰」（《悼亡姬十二首·序》）。

全詩雖只有二十個字，卻包容了豐富的思想情感。如果說《悼亡姬十二首》是詩人在愛姬新亡時的情感迸發，這首詩則是縈繞心頭、趕散不去的思念。「朱闌今已朽，何況倚闌人」，景中抒情，並寓有理趣。袁枚《隨園詩話》卷十四記述，清代詩人嚴長明常誦厲鶚這兩句詩，並以「可謂情深」論之。

這首詩在章法上也頗有獨特之處。從寫作順序看，是「眼前—過去—眼前」的結構，今昔對比，樂景寫哀；從表現手法看，是「實寫—虛寫—實寫」的筆法，虛實相間，曲折迴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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