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雞亦有情
雞亦有情
交城山文史論壇群成員~東海
人們常常把無情無義、道德敗壞的人斥之為禽獸不如。反過來理解，禽獸有時的確比壞人要好得多。
我曾飼養過家禽，就曾發現家禽也通人性，有時居然能讓人感動心靈。
那是改革開放初期，我與妻子在勞作之餘，想飼養幾隻雞貼補家用，於是買了十隻剛孵出來的雛雞飼養。後來雞慢慢長大了，卻先後死了一半，最後剩下五隻：一隻大紅公雞，還有四隻母雞。四隻母雞顏色各異，一隻雞渾身雪白，起名小白；一隻雞渾身墨黑，是只烏雞，起名小黑，一隻雞渾身羽毛基本呈金黃色，起名小黃；還有一隻雞渾身斑駁陸離多種毛色相間，起名小花。大紅公雞則叫大紅。
五隻雞除了黑夜進入我給蓋的雞窩過夜之外，整個白天就在院里放養。大紅儼然是母雞們的土皇帝，一副君臨天下的氣勢，在吃食的時候，面對我放置好的雞食盆，總要第一個衝上去，然後咕咕咕叫著，彷彿在召喚它的妃嬪們。但是當它的妃嬪們都湧來之後，它卻不好好吃，而是跳在食盆里往外一頓亂刨，此時再看，那些雞們卻反應不同：小黑離得食盆最近，刨在身上也無所謂，大紅刨一陣跳出來以後，它還要也跳進去接著刨，好像在與大紅分享刨食的快樂；小白則有潔癖，生怕刨出的食物污了它潔白的羽毛，躲得遠遠的，只在邊緣地帶邊慢慢啄食吃，還不時看一下大紅，顯然它不滿意大紅的做法；只有小黃、小花悶著頭在離食盆不遠不近的地方搶著吃。吃完食，大紅拍拍翅膀就開始追逐它的妃嬪們，它要挨個兒臨幸它們。面對這一尷尬局面，各只母雞也表現各異：小白不知何因，總是不肯讓大紅得手，拚命在院子里奔跑，大紅志在必得，終於強暴了小白，小白委屈的連連叫喚，似乎在表示強烈的抗議。小黃、小花在大紅臨幸時，表現卻是半推半就，只是象徵性地慢跑幾步就停下來，讓大紅臨幸，完事後，悠閑地慢慢踱步，好像在念一句廣告詞：「他好，我也好」。只有小黑最直白，不饒彎子，大紅要臨幸它時，它一動不動靜靜地站著，臨幸畢，彷彿在說：「我很醜，但是我很溫柔。」然而，大紅顯然覺得小黑雖然溫柔但缺乏情調，儘管小黑常在身邊，卻偏要捨近求遠，專門去追不肯就範的小白，只把小白追得又上樹又上房，鬧得不亦樂乎。
我當時年紀雖輕，卻有神經衰弱的毛病，一有動靜，就容易醒來。雞窩就在窗戶跟前，每到黎明，大紅就引吭高歌，弄得我早早醒來，再也無法入睡。我越想越覺得大紅問題嚴重，便給它歸納了三條罪狀：把雞食亂刨，造成浪費，其罪一；把雞們追得上樹上房，弄得不安寧，其罪二；公雞不能下蛋光能打鳴，它打鳴害得我不能很好休息，其罪三。
我便把雞的三大罪狀告給了妻子，說有此三罪，大紅該殺。
妻子反駁說：你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給定的三條罪，一條也不成立：俗話說豬往前拱、雞往後刨，是動物本性，雞喜歡刨食能算罪嗎？人還有性愛，公雞追逐母雞能算罪？犬守戶，雞司晨，公雞叫鳴是職責所在也算罪？當然你嫌公雞叫鳴影響你休息。殺就殺吧！
第二天一早，我在開雞窩的時候，就事先準備了一個鐵篩子，得把大紅在出雞窩的時候乘機捉住才能殺。否則放出來再抓，就逮不住了。一開雞窩，大紅就第一個往外奔，我一下就逮住，順手就扣在鐵篩子下面。此刻那些雞們都先後魚貫而出，小白、小黃、小花見大紅被扣在籠中，都驚駭得邊叫邊拍著翅膀飛得遠遠的，有上樹的、有上房的。唯有小黑也驚恐的飛了幾米，隨即不跑了，竟調過頭來，奔到鐵篩子跟前，圍著鐵篩子團團轉，裡邊大紅叫著，外邊小黑也叫著。大紅拚命啄鐵篩子，小黑也幫著啄鐵篩子，它想營救大紅。我此刻震驚了！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別的那些雞看到大紅被捉，都拚命逃生，唯有小黑不怕被捉，對大紅還要努力營救。我當時只是想儘早殺掉這隻討厭的公雞，便奔廚房去取菜刀。我想：「別看那小黑此刻還想救大紅，待會兒見到菜刀，非嚇跑它不可！」誰料我提刀到了鐵篩子跟前時，小黑不但沒跑，還迎上來要啄我。我抓住翅膀把它甩出老遠，它還要飛來，依然要救大紅，如此幾次。這一切妻子也都看在眼裡，本來她就不想殺大紅，此刻便說：「你看小黑捨生忘死要救大紅、對大紅是多麼忠貞，你能忍心拆散它們嗎？」我也被這情景感動了。便改變了主意，揭開了鐵篩子放出了大紅。為了既不殺雞，又不影響我的休息，我便把雞窩遷到遠離窗戶的街門跟前。
從那以後，我就特別注意觀察這些雞們，果然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雞們果然特別通人性。那大紅自從經歷那場生死考驗以後，對小黑另眼看待，以前，它對四隻母雞不分遠近，自從那次小黑在生死關頭對它不離不棄、捨命相救以後，大紅對小黑特別關愛，以往大紅找到食物，准要叫來眾母雞一道分享，如今，它只叫小黑，別的雞們看到大紅跟前有食，也想去吃幾口，大紅翅膀一拍，做出喝退它們的姿勢，這些雞們便都知趣地退了。每日里大紅總是和小黑像鴛鴦那樣常常相隨，很明顯冷落了其它母雞。但這些雞們也沒有一個省油的燈，或許是醋意大發，恨小黑獨得榮寵。有時大紅不在跟前時，小黃、小花兩個就聯合起來湧上去啄小黑，小黑往往寡不敵眾，只能奔逃去找大紅，大紅得知便救小 黑，並去啄那些薄情寡義的那幾個嬪妃。但是大紅對小黑在感情上的專一併不持久，時隔不久依然吃碗里的看鍋里的，它經常臨幸小黃、小花。小黑顯然不高興，於是正當大紅與小黃或小花親密無間時，小黑就會衝上去破壞人家的好事。於是遭來大紅與小黃小花的聯合進攻。小黑寡不敵眾，屢敗屢戰，戰過之後，並不計較，也許它也懂得:既然都是大紅的嬪妃，就應該雨露均沾，不該獨霸，所以後來就干涉少了，但它依然以皇后自居，每日與大紅形影不離。白天如此，夜晚又如何？我細心觀察過，在夜晚雞入窩上架之後，與大紅緊靠著的就是小黑。真是一對恩愛的雞公雞婆。
我與妻子面對這一對雞公雞婆的恩愛，深受感動，覺得雞們還能如此恩愛，我們難道還能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鬧矛盾嗎？因此，從那以後，我們就一改以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舊習，和睦了許多。
一天的半夜裡，我正熟睡間，隱隱聽見雞窩那邊傳來亂糟糟的雞叫聲，一陣緊似一陣：「壞了，準是遇到前來給雞拜年的黃鼠狼了！」幸好是夏天，我便赤條條沖了過去，借著月光，果然見一個一尺多長的動物溜走。我便返回屋裡披了衣服、拿了手電筒，二次來到雞窩跟前細細查看，原來我昨晚忘了堵雞窩口，才使雞們遭受了這場劫難。我細看雞窩裡，五隻雞全在，只是大紅的腿往下滴血，看來它是被黃鼠狼給咬傷了，又一看，見雞窩的地上有一個血糊糊的玉米粒大小的東西。這是什麼？這時，妻子也來了，她看雞們一個不少，才長出了一口氣。把那血糊糊的東西撿起來細看，妻子辨認出：這是一隻眼珠子，一定是黃鼠狼的眼被雞們給啄下來的。哪個雞能有這膽量，估計只有小黑才有這膽量，我把小黑捧到跟前一看，果然小黑尖嘴上掛著血痕，據此推測就是小黑拚死救得大紅，在小黑奮不顧身的拼搏下，那隻倒霉的黃鼠狼偷雞不成丟了一隻眼。
經歷了這些事，我們對這對雞公雞婆越發喜歡了。對小黑更覺得簡直像神話里的雞。就在此時，卻有人要出十倍的價格買小黑，說烏雞是一種名貴藥材，治病用，我毫不考慮就斷然拒絕。這樣的神雞，簡直是無價之寶。我怎麼能賣？後來又有人要出高價買大紅，說辦喪事需要殺一隻大紅公雞做引魂公雞，我當然也拒絕了。我不能拆散這對恩愛的雞公雞婆。為此曾得罪了不少人。我很煩惱，可是過後，我還是饒有興緻地欣賞雞們的幸福生活。
俗話又說：「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就在雞公雞婆恩恩愛愛歡度時光之際，一場雞瘟襲來。小白、小黃、小花相繼死去，我和妻子都慌了，生怕小黑與大紅再遭不測，趕緊找村裡的赤腳醫生商量對策，雖然也採用了一些防治雞瘟的土辦法，卻根本無效。大紅和小黑在那些雞們死後，也許預料到來日無多，於是整天依偎在一起，也不吃也不動，只是時不時地互相給對方啄啄羽毛，然後就靜靜地蜷縮著，等死。我們看到這一幕，不由一陣陣心酸。
大紅先死的，我打算像對待那幾個雞一樣，提溜出去埋了算了，可是當我去提大紅時，小黑竟然意外地精神了起來，又像當初我要殺大紅時它挺身相救時的表現，撲過來啄我。妻子見狀，便責怪我：「急什麼？放兩天吧！待小黑死後埋在一起吧！」
第二天，小黑也死了，它緊緊靠在大紅身上，似乎完成了它們的生死之戀。妻子哭了，我沒哭，可是心裡酸酸的，淚珠也在眼眶裡打轉。我找了一個足可以裝兩隻雞的木頭盒子，當作雞公雞婆的棺材。把這對相濡以沫的雞公雞婆合葬在我們的責任田裡。妻子建議：「給雞公雞婆立一個墓碑吧！」我說：「這可不行，咱家雞的傳奇經歷只有咱自己知道，別人都不知道，咱一給雞立碑，別人以為咱們發神經哩，想立碑就立在咱心裡吧！」
小編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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