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從鬼故事說起
魏晉志怪小說以降，中國文學歷來有講鬼故事的傳統。
鬼故事，目的不在嚇人。單為帶給讀者或聽眾異類感官刺激的鬼故事已經失去了本真的旨趣。
小侄女愛吃面，吃完一口面喜歡接著喝一口水，問她為什麼這樣，答曰，想讓麵條在肚子里游泳。一派天真爛漫。鬼故事，也可如童言童語般，隨記隨奇，一派天真。
阿城先生在文章中記述了莫言曾經給他講的一個鬼故事：
他說有一次晚上回家，路上要經過一個蘆葦盪，捲起褲管就要涉水而過。不料，水一攪動，立刻立起無數小紅孩兒，一勁兒說吵死了吵死了，莫言只好退回岸上，水裡復歸平靜。但這水總是要過的，家在咫尺，總不能耽誤在這，於是再涉入水中，結果小紅孩兒們又從水中立起，連連說吵死了。反覆幾次後，莫言只好在水邊蹲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回家。
阿城評價說，莫言的語言是現在的，但格調情懷是唐以前的，有大才。
當然，中國的鬼故事大多注重教化功能，也確實達到了教化的目的。一個人怕鬼、怕因果報應，說明內心總還有稚嫩之處，也就是救贖的可能之處。
中國的鬼故事最出名的當屬《聊齋志異》，且不去說它。清代鬼故事多矣，像紀曉嵐這樣的文壇巨擘，像俞樾這樣的大學者也都是講鬼故事的高手。
紀曉嵐修《四庫全書》，讀書何止破萬卷，曾感慨天下的道理都已被古人說盡，今人沒有著書立說的必要，因此一生只留下一部《閱微草堂筆記》。但就是這本筆記，比起《聊齋志異》毫不遜色。
《閱微草堂筆記》里有這樣一個故事：
滄州有個無賴王四，兇橫頑劣，大家都怕他。一天傍晚，和一群狐朋狗友在村外納涼，忽然打雷下起雨來。遠遠看見有一個少婦，進到河邊古廟裡避雨，一群人立刻起了歹心。這時天已全黑，一群人突然闖進古廟，捂住婦人的嘴，干起無恥的勾當（此處，文中用了一個詞叫「褫衣沓嬲」，「褫」是剝奪、解下的意思。短短四字，汩汩湧出無恥的味道）。忽然，一道閃電，借著光亮王四看著婦人好像是自己的妻子，連忙叫停，一問果不其然。王四羞憤難當，立馬就想把妻子扔河裡，妻子一邊哭一邊說，你想侮辱別人，以至於讓我受了侮辱，這是天理循環呀，你還有臉殺我？王四啞口無言，回頭找妻子的衣服，結果衣服被風刮河裡沖走了，沒辦法只能背起光著身子的妻子回家。偏偏這時候，雨停雲散，月光明亮，全村人逮住機會都來嘲笑他，還爭著問到底咋回事。王四實在沒有臉面，竟然投河自盡了。
到底是咋回事呢？原來，王四的妻子回娘家，說好了住一個月回來，但因為娘家不幸遭了火災，只能提前回來了，王四一點不知，才有了這一出。後來，妻子夢見了王四。王四說，我本來罪孽深重，應當下地獄，但因為生前事母至孝，得授蛇身。你馬上就會改嫁了，以後一定要好好侍候公婆，陰間不孝之罪是最重的，要下油鍋。等到了妻子改嫁的日子，屋角果然有一條赤練蛇往下看，看上去有眷戀之情。妻子想起之前做的夢，剛要抬頭問問，就在這時門外鼓樂齊鳴，接親的人到了，赤練蛇只能在屋上跳了幾跳，奮然去。
活生生的現世報。
讓善者得善報，讓惡者得惡報，這不僅是所有正直、善良之輩的渴望，更是一個社會安定有序的條件。
《論語～憲問篇》有這樣一段：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有人問孔子，以德報怨怎麼樣。孔子說，如果以德報怨，那德用什麼報呢？還是以直抱怨，以德報德吧。以德報德好說，什麼是以直抱怨呢，李零先生說，這裡「直」是「值」的意思，就是用等值的東西來報，也就是以德報德，以怨報怨。
老子說「抱怨以德」，佛經中有「捨身飼虎」，《聖經》中更說「右臉被打，送上左臉」。在我們的印象中，孔子是一個溫柔敦厚的老頭，似乎也應該是這樣的態度，但事實則相反。而這，恰恰體現了孔子，或者說儒家的實用理性。
論語里還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也說敬鬼神而遠之，其實孔子不是不信鬼神，更不是不敬畏鬼神，而是主張要把精力放在現世，放在實操層面，不去妄談鬼神。為什麼千年以降，儒家學說一直被奉為圭臬，就因為建基於其實用理性之上，儒家學說對維護現世安穩來說是最有效的。
話再說回來，鬼故事異彩紛呈，講的終歸是人，鬼言鬼語，道出的也還是世間百態。就像武俠小說里的武功，縱然千變萬化，最終還是要指向心口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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