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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忠於自己的王家衛2018新年特輯

2017是個很平常的年份。

開公號這種事我終於肯幹了。這是這個年份里最值得紀念的大事。

像往年一樣奔忙,思考,掙扎,計算,努力,偶爾內心柔軟,偶爾麻木不仁,偶爾歡笑流淚,偶爾懷恩抱怨。

我是多彆扭的人,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陳寅恪四十歲前不著述。大師此言,曾讓我螻蟻小輩誠惶誠恐,感覺自己五十歲前沒資格寫文。

後來我有沒有不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太好說,反正我自此相當心安理得地無所事事。

1.

2017年有一天,我照樣吃飽喝足,在《洞見》公號上無聊的溜達。讀到牛皮明明的網文《曾經不懂王家衛,只因不夠情深》。

讀著讀著,我從沙發上慢慢坐起來。

那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我卻覺得頭頂一米陽光,滿室生輝,暗沉沉的心房瞬間射進萬丈光芒。

王家衛:這操蛋的世道,我就不按你畫的道道走,你要按我的道道來。

王家衛:漫天的牛都是我吹的,滿世界的路我都不屑於走!

王家衛:我是補天的那塊石頭,只怨你不識貨,可不能說我不好!

王家衛:我寧願做一日英雄,都不想成世做條蟲!

人可以鑽死胡同鑽得這麼牛逼!可以這麼義無反顧毫不動搖的一條道走到黑!

哈,原來人是可以這樣活的。

可以啥都不是還執拗得二五八萬,拽得汪洋自肆,無所顧忌。

實在是該打。

最終怎麼樣呢?

香港電影要買他的帳,中國影視要買他的帳,世界電影要買他的帳......

的確,沒人說過啥都不是的人就沒資格拽。沒人規定非得按別人的標準去生活。

這個世界不是有資格的人才有權利到處畫標線畫杠杠畫圈圈。很多人受到了誤導,受到了蒙蔽,不僅自覺照著少數人畫出來的杠杠走,而且還不斷規範別人要走得標準,誰走的不標準就會受到集體的懷疑和排擠。跟阿Q當年恨自己畫圓圈畫得不圓一樣荒唐可笑。

看到王家衛,我心肺上堵塞著的通道被一刀捅開,彎彎繞繞的奇經八脈被打通,埋藏在我體內多年的逆氣瞬間找到呼吸孔,準確對接。

我站起來,在家裡走來走去繞了三圈,很想逮到一個什麼人大聲的跟他討論說:「王家衛王家衛王家衛......」

我深刻看不起自己:年紀一大把,還不如當年的王家衛!

2.

我愣愣的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像只蜷著毛的刺蝟,一隻藏頭藏尾的母鴕鳥,陽台上那隻養了多年的巴西龜都比我好一些。

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青春已逝,人生如白駒過隙,太陽眼看已經從中天向西傾斜,我在幹什麼?我都幹了些什麼?

這麼多年把自己蜷縮著,隱藏起來——鋒芒藏起來,彆扭和憎惡藏起來,野心和熱情也都好好收藏起來。我遵循著人們畫好的路線生活得循規蹈矩。人們看到的就是我的暗淡無奇,逆來順受,可有可無,平庸乏味。

讓人們看到這樣的自己,是我的初衷?明明不是。

可我為什麼變成了我不喜歡的樣子?

我想最先磨掉我的稜角逼我就範的是我強勢的老媽。

我媽喜歡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人家都說別人的莊稼自己的孩兒。我媽相反,在她這兒別人家的孩子都比自己的孩子強。別人做得不好她不知道,只要她的子女有點偏差,就一通翻江倒海批林批孔。比如家裡來了客人,我陪人家多說了幾句話,比如去超市買東西,她要買啥我偏忘了買啥,比如她說誰誰不好,我跟她意見不一樣。她當時不言語,以後逮到機會跟我算總賬,批我主意多,批我賊大膽,批我說話沖,批個無休無止。

孔子說自己「吾日三省吾身」,後人廣受其害,也喜歡「吾日三省吾身」,宋代朱熹竟然把孔子吹上了天,說什麼「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這真是想把千秋萬代的人們都拴到一個人的褲腰帶上,像農村用餑花模子做饅頭一樣,弄出全都一模一樣的人們。這確實能為少數人減少麻煩。可我怎麼一想到這個,就那麼想罵人呢!

到我媽這兒,吾日三省吾身遠遠不夠,要每時每刻三省吾身。我天性愚鈍執拗,對這種牢籠般的轄制往往不能很聰明的輕易俯就,所以從小常聽我媽背地裡嘀咕是不是我跟她犯剋。事實上我跟我媽進行曠日持久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一直是屢戰屢敗,不知不覺被我媽潛移默化,實現了和平演變。

有一個階段,跟別人說幾句話,我要在腦子反覆自省是不是出現差池;跟別人有點往來,我要回頭仔細檢查自己行事是否得體。這種跟我天性十分違和的過分的謹小慎微,搞得我不勝其煩。這證明我被馴化的程度遠比我媽想像的要深重。

在我和我媽這場拉鋸戰中,我媽最終獲得了勝利。她把猛獅馴成了溫順的綿羊。從此我養成習慣在家裡夾著尾巴做人。

在外面,能容無名小輩說話的地盤本來就少,話少為貴。我讀書少,只有前人的教訓記得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哈哈,吃過虧的老祖李康真是比我還戰戰兢兢,我又有什麼資格大聲說話。

陌生人面前,我有交際恐慌症,常常不知該如何跟人家搭訕,總擔心自己貿然的靠近會干擾了別人,也害怕自己回報不了別人同等的殷勤和好意。我很少敢冒險去主動接近別人,偶爾有人主動向我靠近,我也往往因羞怯而急欲逃開。

孩子面前,我也得三緘其口,因為我實在害怕重蹈我媽的覆轍,我不想打磨任何人的稜角,包括我最愛的兒子。那是屬於他的私有財產,他有捍衛它的權利。

......

好吧,我閉上嘴巴,眯起眼睛,收起鋒芒,斂起銳氣.....

3.

結果,我為這些我愛的人,為這些我在乎的人,丟掉真實的自己,我按照他們希望的那樣改變了自己,卻遭到他們的唾棄。

我媽說我跟她不貼心,回家不像妹妹那樣陪她聊天,摟抱她,跟她撒嬌。她卻忘了正是她曾經千方百計讓我對她望而生畏。

我跟劉同學在家裡討論問題,兒子說人家台灣人說話都不大聲,你們為什麼老是天天吵呀!

同事們經常猜測我這個整天不說話,說話就鋒芒畢露的人,是不是對人家有意見。

熟人覺得我心有猛虎嗅玫瑰,不可愛。

陌生人覺得我不夠親切和藹有魅力。

朋友,這是什麼物種?我好像從來就沒有品嘗到朋友這個物種特別的味道!讀小說,追鬧劇,最戳我心窩子的不是那些奇葩的劇情,而是那些我可望而不可即的無話不談、可以兩肋插刀的好閨蜜。

我變得孤獨傷感,卻沒有一個人說我乾的好。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不做王家衛,我只想做回原本的自己,做掙脫了厚重外殼的真實的我,做沒有被沾染塵垢的我。

4.

那個偶然知道了王家衛的下午,我歷經了一場颱風,陳規俗念一片狼藉,沉積的淤泥污垢如潮汐一般慢慢消褪,那些別彆扭扭纏繞著我的枯藤鬆散塌落。倒下的桅杆重新樹立起來,陳舊的燈塔在黑夜的海面上開始閃爍光芒。

在這微光之下,我重新審視赤裸裸真實的自己。

我做不了王家衛,可以做回原本的自己,做掙脫了厚重外殼的真實的我。如果真我早已不可復原,那就做想做的自己。

可時間是一個冷酷的情人,他不會因為我在安靜的等他,就稍稍減緩他殘酷的虐。他已經在我的臉頰、皮膚、鬢髮到處留下挫磨的痕迹。我要掙脫他冰涼的撫摸,擺脫一切瞻前顧後的羈絆。

那個下午,我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

城市棚戶區改造要由外向內下手。我也要試試量變與質變的微妙關係。

穿了六年之久的外套被丟進小區舊衣收納箱,鋼圈都損了的胸衣扔掉,同時扔掉的還有鞋跟磨損的舊鞋子,放了好久泛黃的襯衣。洗壞的秋衣秋褲拆成一堆抹布。

看著空蕩蕩的衣櫥身心輕鬆。

然後鑽到淘寶天貓唯品會上,一點一點尋找打造理想自我的最佳裝潢材料。

鑽進一家又一家網店裡翻找琳琅滿目的鞋子,就為了一次不怎麼樣的約會。

研究那能夠讓時間短暫駐足的名牌化妝品,到底是真實還是噱頭。

挑剔傲嬌,絕不將就。

我明知自己傻得幼稚淺薄,還是義無反顧。

儘管時間情人仍對我投來冷冷的注視,還扔下一串讓我感到窒息的長長的消費賬單,但棚戶區改造小有成就,有點時尚,帶點小資,像陽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明知道門面的包裝純粹是對這個淺薄庸俗時代惡俗的迎合。但此時我就想這麼惡俗一回,以惡俗對待惡俗,誰能比誰差?

我的天空沒有太陽,總是黑暗,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光亮,但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憑藉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害怕失去!

好吧,東野圭吾都這麼說,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樣!

5.

奇葩的是以前省吃儉用,摳搜搜,寒顫顫,穿舊衣,著舊履,沒有人稱讚我。現在我成了敗家娘們,快遞小哥成了我見面最多的陌生人,老公卻對我敗家心甘情願,同事贊我敗家有理,我媽打量著我得體的衣著稱讚我眼光好。

這是什麼世道!

把自己當作一隻被投出去的鐵餅儘力向遠處划出一道更遠更漂亮的弧線,其實,有時候並不像想像的那麼難。

只要你肯。

去他的吾日三省吾身。

走上街頭,跟那些腳步蹣跚四肢僵硬的老頭老太太們一起,學國標舞學交誼舞,腰肢扭成一條柔軟的麻花。

背上乾糧和水,在月亮還跟星星互相依偎的清晨,跟很多陌生人去爬幾座有名堂的山,淌過潺潺的激流,拍一些亂七八糟表意不明的照片,征服泥土岩石樹木荒草的阻隔,尋求登高一望的酣暢。

甚至去學了前幾輩子都沒想過的駕照。

去他的交際恐慌症。

然後我終於開了一個微信小號,在裡面自言自語,囈語夢話......

做自己想做的,說自己想說的。

管他人說什麼做什麼,我只想做忠於自己的王家衛。

自由奔放,隨心所欲。不止一個66歲的李銀河可以,誰都可以。

蝸牛一樣重重的殼,都去他的。

願2018每一縷日月光華,照耀輕霓薄裳的我隨你一起共舞。

附《曾經不懂王家衛,只因不夠情深》(作者牛皮明明)部分摘引:

「1982年,王家衛正式進入電影圈。

先是來到新藝城電影公司做編劇。黃百鳴是新藝城的老闆,有一天他發現,公司有個名叫「王家衛」的編劇,從不上班,也從來沒交過劇本,黃百鳴很氣憤,把王家衛找來。

王家衛說:「我要安靜地躲起來,不能見人也不能工作,才能寫出一個偉大的劇本。」

黃百鳴看著王家衛,覺得這小子真會忽悠,讓他三個星期內寫一個劇本上交公司。三個星期後,王家衛交上劇本,黃百鳴看後,說:「廢紙一疊」,就把王家衛炒魷魚了。

到1988年,王家衛才終於獲得一個當導演的機會,拍了第一部作品《旺角卡門》。這部電影讓王家衛贏盡口碑,並在香港電影金像獎上一舉成名。電影里的主角烏蠅,替他說出了心中的抱負:

我寧願做一日英雄,都不想成世做條蟲!

1989年,王家衛趁熱打鐵,請來了張國榮、梁朝偉、劉德華、張學友、劉嘉玲、張曼玉6位巨星,開拍《阿飛正傳》。

劇組只能在菲律賓拍一個星期,只好三個組同時開工,王家衛一個場景拍完,劇組就用車把他拉到下一個場景,最後連拍了七天沒睡覺。

電影殺青那天,菲律賓的製片實在忍不住,就問王家衛:「導演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吃了葯啊,不用睡覺啊?」

王家衛笑:「你有沒有因為想一個女人而徹夜不眠?對我而言,電影就是這個女人。」

電影里張國榮飾演的阿飛說: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電影外,張國榮形容王家衛就是那隻鳥,而電影就是他的風。

最終,《阿飛正傳》上映後橫掃「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攝影」、「最佳美術指導」五項大獎。」

(以上引文,是可以用小程序的吧,可惜我還沒時間去搞懂這新玩意兒。等我慢慢搞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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