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和郭子儀的迥異人生

農曆新年，民間會在戶門張貼司門守衛之神，俗稱門神。門神根據人們祈求的願望不同，通常分為驅邪類、祈福類、文官類、武將類，以兩位聯繫密切的神仙或者名人為一組合。如果你在春節期間穿梭於農家院落，會看到院門、屋門上貼著各式各樣的門神，用的最多的是福星祿星組合、魔禮青魔禮海組合、關雲長張翼德組合、秦叔寶尉遲恭組合。不過，在門神的大家庭里，也曾經流行過一對武將，就是郭子儀李光弼組合。

公元755年，繁榮昌盛的大唐朝走向了歷史的轉折。這一年，范陽節度使安祿山、軍事史思明起兵十五萬造反，叛軍一個多月佔領洛陽，半年內佔領長安，河北、河南、山西、山東、陝西相繼淪陷。公元756年，安祿山稱帝建國，與唐帝國分庭抗禮，天下大亂，國將不國。

國難思良將，家貧思賢妻。就在官軍節節敗退、帝國搖搖欲墜的生死關頭，郭子儀和李光弼分別帶領朔方軍和河東軍，率先向盤踞河北的史思明發起攻擊，盡挫史思明軍銳氣。而後，二人與唐肅宗會師靈武，鞏固了李氏政權，舉起了平叛大纛。隨後七年間，二人征戰南北，逐虜東西，為平息安史之亂立下不世之功。

單純就兩個人的平叛戰績而言，李光弼應該是略勝一籌，常山破襲戰、太原保衛戰、河陽連環戰，全是以寡敵眾、兵力懸殊，李光弼不光打勝了，還勝得很精彩，常常使旁觀者拍案叫絕。郭子儀也打下了不少大仗，如河北戰役、兩京戰役，但總體上還是勢均力敵，按部就班的成分稍多，劇情不如李光弼的跌宕起伏。

廣德元年，安史之亂徹底平息，就在唐代宗大賞百官、大封功臣之時，郭子儀、李光弼的人生軌跡發生了分離。郭子儀是愈戰愈強，再立功勛，最終登峰造極，名利雙收，於建中二年完美離世，享年八十五歲。李光弼則是備受懷疑，屢遭猜忌，積慮成疾，僅在廣德二年就鬱鬱而終，享年五十七歲。李郭同為副元帥，同為郡王，同被小人誣陷，結局為什麼大相徑庭？

（跑那麼快，你是要拖死我啊）

兩人一個將門之後，一個武狀元郎，都有一個良好的開局。

李光弼，公元708年出生，遼西營州人，唐朝契丹族將軍李楷洛的兒子，少年時代就憑著一身軍事才能，被授予雲麾將軍。郭子儀，公元697年出生，比李光弼大十一歲，華州鄭人，則天皇后時期的新科武狀元，年紀輕輕就被封為左衛長史。兩人年少得志，春風得意，後又分別因勇戰外番和墾邊屯兵成名。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兩人一個剛而犯上，一個懷柔四海，產生了不同的政治影響。

李光弼出了名的直脾氣、暴脾氣，蔑視權貴、嫉惡如仇，加上藝高人膽大，喜歡用拳頭和刀劍說話。靈武會師，負責分兵的侍御史崔眾恃寵擺譜，李光弼先是暴打崔眾，又在明知肅宗要提拔崔眾的情況下，將崔眾斬首，雖然樹立了威嚴，嚴明了紀律，但卻讓肅宗的臉面砸了腳後跟兒；宰相房琯夜郎自大、盲目輕敵，平叛初戰就損失了四萬精兵，惜兵如命的李光弼恨不得親手砍了這個敗家子，結果肅宗卻原諒了房琯，死灰復燃的房琯恨透了李光弼；河陽用兵，張用濟進軍緩慢，李光弼又是二話不說，先斬不奏，雖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李光弼你可懂得帝王最擔心的就是這句話啊。

而郭子儀面對類似情況是怎麼做的？魚朝恩身為監軍，處處作梗阻撓郭子儀行駛兵權，遇到戰事不利，就把責任全往老郭身上推，郭子儀對此不溫不火；同樣是房琯大敗，郭子儀以剛剛起兵不殺大臣為由，成功勸說大怒的肅宗放過了房琯，逃過一劫的房琯對郭子儀感激涕零；兩京戰役，回紇、大食等援軍一開始自行其是、不聽指揮，郭子儀多次從中談判斡旋，必要時甚至放縱他們得勝搶掠，最大限度爭取了支持，回紇兩次發動奇襲，為收復兩京出了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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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郭：我可是太極高手）

兩人一個嚴厲治軍，一個恩威並重，營造了不同的政治環境。

李光弼軍令如山、軍紀如鐵，每次升帳點將，都是正顏厲色、擲地有聲，諸將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每次戰前部署，李光弼雖已成竹於胸，但有些計策需要循循善誘，有些安排必須嚴格保密，下級在鋌而走險時很多情況下都不明原委，最後即便取得勝利，難免心有餘悸，有些小心眼兒就覺得李光弼故弄玄虛，心存不滿（諸葛亮用兵也有此現象，魏延就老唱對台戲）。另外，為嚴肅軍紀，李光弼高舉尚方寶劍，對於不服指揮、臨陣脫逃、消極避戰者格殺勿論，連悍將荔非元禮因工作彙報不及時，也差點被殺。雖然李光弼在論功行賞上毫不吝惜，但部屬精神壓力過大，發牢騷、講怪話也就隨之而來，朝中奸人正好借題發揮。

換成郭子儀則是倡導人性化帶兵理念，工作氛圍較李光弼軍營就寬鬆得多。加上在拉關係上是一把好手，每次論功行賞，郭子儀都藉助自己的人脈，多為部屬謀求名利，部屬大多是被郭大帥的人格魅力折服，被郭大帥的推心置腹感動，因此隊伍比較團結，內部雜音不多。但也不要以為郭子儀治軍鬆懈，當年初到陝州帶兵，一些老人兒拿他不當回事，處處頂撞拆台，郭子儀也是一口氣連斬十幾人，才狠剎了歪風邪氣，維護了領導權威。

（老虎不發貓，你當我病危啊）

兩人一個經歷亂局，一個成於盛世，培育了不同的政治眼光。

前幾天，有一朋友對葛相說，郭子儀比李光弼大十一歲，處事本就應該更穩住，考慮本就應該更全面。這個觀點很有道理，因為這個十一年可是不同尋常的十一年。

郭子儀生於則天皇后神功元年，李光弼生於中宗景龍二年。也就是說，郭子儀在則天皇后時期就已經開始做官了，而李光弼在玄宗開元年間才進入少年。從則天皇后開始，歷經中宗、睿宗，再到玄宗，政壇風起雲湧，政變輪番上演，政權幾易其手，從那個歲月走出來的官員，都是久經歷練才突出重圍的政治老手。郭子儀雖然當時還是下級軍官，但肯定也深受環境影響，深得上級幫帶。再看開元時期，玄宗勵精圖治，群臣兢兢業業，政治清明，四海昇平，李光弼成長在這種盛世里，少目睹了些宮廷的血雨腥風，少經歷了些官場的勾心鬥角，加上性格孤傲、愛憎分明，政治情商、機謀權術當然達不到郭子儀的那種境界。因此，讓李光弼像郭子儀那樣放棄原則去權宜變通、放低身段去放縱奸臣閹宦，是根本做不到的。在中唐那個昏暗複雜的年代，英雄窮途末路、功臣兔死狗烹是家常便飯，李光弼的悲劇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總的來說，李光弼能與郭子儀被齊稱「李郭」，能與郭子儀並列大唐「中興第一」，足以說明他的歷史功績。毫不誇張講，當時如果沒有李光弼，別說安史為害七年，再亂他七年也說不定。無奈李光弼早死，留下郭子儀獨挑大樑，繼續在政治、軍事領域大放異彩，最終成為大唐的中流砥柱。

注:至此，「左郭右李」姊妹篇二十四文全部推送完畢。未來半個多月，葛相該緊鑼密鼓投入到工作中去了。不知不覺，以安史之亂為背景的五人傳記已寫了五萬多字，權當是第一季吧。待到「兩會」勝利閉幕，大地春暖花開，葛相讀史札記第二季將如期而至，咱們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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