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過最大的謊言是「等你長大了，媽媽再也不管你了」
年初快離家時，我跟母親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母親想要在每天下班後再去鎮上的飯館裡洗三個小時的盤子，一個月多出一千塊錢，剛好補上她即將補繳的保險錢。
「這樣的話，我每個月的工資沒有少，還多了一份保險。」
過年就四十六歲的母親剛剛在年前動了一次手術，在得知並非惡性結節後的母親又開始不要命地工作，她總有種讓我覺得我是廢物的感覺。
明明已經畢業參加工作了，母親似乎比以前更加貧窮了。
我的勃然大怒讓母親十分意外，在語無倫次之下，我說出了一句讓我後悔的話。
「你不記得你年前生病時候有多麻煩嗎？為了這點小錢把身體再搞差了，你這不是害人嗎？」
在說了這句話後，一直堅持己見的母親突然沉默了，她一邊給我收拾東西，一邊像個委屈的小孩子般低聲嘀咕。
「我的身體我知道，而且，我從來就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補繳保險就是為了減輕你的負擔……」
我知道我說錯話了，我的本意只是不想讓母親這麼勞累，我想讓她明白自己的兒子已經開始賺錢了，她可以開始放下重擔，從容地面對即將老去這個事實。
我的母親是典型的中國式父母，只要還可以，她就願意如同蠟燭般釋放最後一絲溫熱，為自己的孩子遮風擋雨直到再也無法戰鬥。
年輕時候的母親為了能多拿點錢，放棄了保險，她固執地認為她的身體永遠也不會進醫院。等後來因為生病在醫院呆了一周後，已經快到退休年齡的母親開始想著給自己做個保險。
「萬一我老了有什麼病痛的話，可以減輕你的負擔。」
我還記得當母親說這話的時候，頓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放心，真有什麼大病，我就不治了，橫豎都是一死嘛。」
中國式的父母，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孩子創造出最好的生活條件，從來就不給自己後路。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而且從來都不打算讓自己畢生的付出得到任何回報。
當自己到了再沒辦法為孩子付出，甚至會成為孩子拖累的時候，他們都習慣用死來解除孩子的後顧之憂。
為人父母，是早知失敗結局的豪賭，輸掉的是自己的畢生。
小時候，我們總是把父母的付出當做理所應當，甚至在泰然接受後，用一句老了我養你的話來博得父母的歡喜。
可長大以後，我們才知道，這個世界永遠沒有兒時想像中那麼簡單。
當我們被車貸房貸搞得焦頭爛額不知所措的時候，轉頭看到的是逐漸衰老，逐漸跟不上我們步伐的父母。
我們尚且自顧不暇，哪裡還管得了身後的父母？
快過年的時候，因為年初買房欠下一屁股債的母親開始跟我盤算著還債的事情，算來算去，還差兩萬塊錢。
母親一遍又一遍地算著欠款，最後十分懊惱地扔下筆說道：「少了兩萬，我和你爸錢賺得太少了。」
我已經出來工作半年了，兩萬塊錢是我全部的積蓄，母親從來沒有想過她這個已經工作的兒子，而是在不停責備自己的無能。
在我強烈要求之下，母親鄭重地接過了我的兩萬塊錢，並再三嚴明會還我。
客氣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自己跟著母親借錢時，母親面對那些親戚的時候。
明明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可母親卻把還債當成了自己的義務。
中國式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明知道所做的一切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報，卻仍然在付出的時候毅然決然，只要覺得自己還能動，就不願意接受孩子的任何幫助。
他們不會覺得孩子長大成人了，自己可以開始慢慢放下生活的重擔了。
他們只會覺得是自己的無能才會讓孩子早早的經歷社會的風霜雨雪。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想永遠站在孩子的身後，為他們遮風擋雨。
等你長大了，我就輕鬆了。
等你賺錢了，我就不管你了。
等你有孩子了，我就頤養天年去了。
等你……
等我死了，你就真的要自己面對這人世的風雨了。
前段時間，有篇文章寫道：中國式的父母，不知道該怎麼體面地從孩子的世界離開。
可中國式的父母何曾想過要從孩子的世界裡離開，只要他們還在這人間里留著最後一口氣，他們就想像飛蛾撲火般用自己愈發羸弱的肩膀去扛起早該壓在孩子身上的社會重擔。
不是中國式的父母不知道離開，而是中國式的父母從來沒想過離開，即便是背上老古董，老頑固的罵名，也總好過孩子在外受了挫折，無所依靠好。
當有一天，這個社會朝你露出惡意，讓你處處碰壁，你想要一走了之的時候，一轉身就撞在了爸爸又大又柔軟的大肚腩上，一轉身就聞到了媽媽花樣百出的飯菜香。
為了讓你在受挫的第一時間得到安慰，越來越年邁的父母像是貼身保鏢般，二十四小時待命。
他們越來越糊塗，越來越跟不上日新月異的技術變革，但你一定要耐心，耐心教他們該如何把弄眼前這個古怪的智能手機，教他們如何在你遠行後用手機跟你聊天。
耐心點，他們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培養你，所以學東西慢了一些。
但比起你小時候一次又一次用錯筷子，一次又一次把屎尿弄在身上，他們更聰明一些。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這樣說道：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然而遺憾的是，我還沒來得及與你們好好告別。
母親去年年中被我拖著去做了一次體檢，乳腺鉬靶結果不樂觀，醫生建議入院手術。
我還記得一向節儉的母親摸了摸自己黑白相間的頭髮，終於咬咬牙決定去染了頭髮。
臨住院前的晚上，我打電話給母親要不要吃點什麼，母親躊躇了半天說想要吃甘蔗。
那是我第一次害怕失去母親，我無法想像沒有母親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當我急匆匆帶著甘蔗趕回去的時候，母親已經把亂糟糟的房子收拾得乾乾淨淨，給我買好了速凍的水餃和湯圓，還將我堆了幾天的臭襪子全洗了。
那天的晚飯我只吃了一點點，母親一邊吃甘蔗，一邊笑著跟我說家裡的存摺放在哪裡，有幾張存摺快要到期了，今年要還哪些親戚的錢。
而我則一遍又一遍百度乳腺結節的醫學常識，然後一遍又一遍的對照母親的體檢結果。
「你放心，沒事的，良性就沒事，惡性治了也沒用，沒事的……」
父母總是喜歡用一種隨時做好準備告別的姿態去面對兒女，讓兒女無時無刻都了無牽掛。
後來手術順利結束，乳腺結節化驗良性，一向堅強的母親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個柔弱的女人死死抓住我的手，哭得十分克制，她沒有說一句話，可是我明白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做好準備跟我告別。
我還沒有結婚生子，尚未安定下來，她怎麼捨得離開？
所有的堅強都只不過是為了兒女的心安，從為人父母開始，就註定一敗塗地。
臨行前，母親不厭其煩地解開本就塞得滿滿當當的袋子，又塞進去兩個臘雞腿和一根香腸，一邊塞一邊小心翼翼地說。
「不重不重，你好拿的。」
在車子快發動的時候，一直站在那裡的母親突然走上來兩步，朝我招招手。
「你這次啥時候回來啊？」母親見我沒有說話，連忙改口說道：「我知道你忙，有時間我去看你。」
「等到了大休我就回來，小休的話，你和爸來找我，我們去逛逛公園啥的。」
母親眼睛明顯亮了起來，她局促的樣子像是突然驚喜的孩子，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那……那不打擾你吧。」
在車子開出去老遠，我仍然可以透過後視鏡看到母親不停在揮手，她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身子漸漸佝僂，記憶力漸漸衰弱。
遠處的母親就像是沙漠里的胡楊樹，明明沒有年輕時候的生機勃發，卻總想著像年輕時候那樣為我遮擋風沙。
年幼時，父母牽著蹣跚學步的我們，教我們一步步朝前走；長大後，我們的步伐越來越大，父母的步伐越來越小，不如停下來等等他們吧。
你所看到的，是他們離你越來越遠；你不知道的，是他們為了追趕你，已經拼盡全力了。
他們已經用了一生來跟你豪賭一場，你只需要用半生去回贈他們的不顧一切。
不要讓他們輸。
畢竟從你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輸得一無所有了。
簡書作者
-梁知夏-
「 一個力圖描繪世間悲歡的非典型95後。
公眾號：梁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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