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變綠林，綠林變翰林——笑談《廣東十虎》作者連陽標統

▲標哥到鄉村採訪拍攝抗戰老兵，因為人品不好，經常被狗追。

連陽標統這個「粵北土匪」，我是通過網路認識的。那是2010年我在天涯論壇煮酒史翻閱到他連載的《廣東十虎》，覺得他把近現代廣東軍政人物寫得生動有趣，個人極端認為比同期當年明月（石悅）的《明朝那些事兒》和軒轅鴻鳴（陳喜偉）的《南朝兇猛》還更好看。

我把《廣東十虎》拷貝好，列印裝訂成冊，反覆閱讀，愛不釋手。讀了此好文，便有了認識作者的想法。最後通過其博客，找到了作者。

那時標哥好年輕，出於對其寫作才華、深刻思想和豪爽仗義率直個性的尊敬，我尊稱其為「標哥」。他也金刀大馬地默認自己為兄長。這樣也好，做兄長是要承擔罩小弟責任的，做不到有求必應，也要做到十求八應。以後我就訛上他這個綠林老大跟著他混了。雖然我知道他對我印象不佳，認為我土頭土腦，缺少才華和靈性，一碌葛咁款。

標哥叫陳重陽，生於70年代，老家在粵北連州，從小喜歡亂看雜書。高中畢業之後流竄到廣州某大學混了個大專文憑。畢業後，因為出生寒門，非衙內、官二代和富二代，沒有關係進入公檢法等油水單位，只能去報社從文字記者干起、攝影記者，責任編輯幹了一輪，招搖撞騙好多年。

▲標哥做攝影記者時裝逼的形象。

也許其天性是自由主義者，不願意再從業新聞媒體，省得每天說假話說得自己精神分裂，他離開報社流落江湖，從翰林入綠林，期間又因寫《廣東十虎》，給他帶來幾十萬的粉絲讀者，出版社爭相約稿，但涉及葉劍英等國家領導人終未能出版，此書輾轉六個出版社，每一個出版社都是拿稿初始，大聲叫好，拍胸脯保證重點出版，但一送審就囁喏無語。

我大學讀的是中文，研究生讀的是歷史，在大學任教多年，也發表了幾十萬文字，但我演繹詮釋歷史的能力沒法和標哥比，不是同一個等級。當然我也有特長，我對歷史學術論文的格式體例掌握透徹，官方口味的文史稿信手可就，還有就是寫作速度快，這方面我自覺比他強。在他面前，我也能挺直腰桿比一比的。

好好的歷史他不寫，2012年底有一天他突然說要去關愛一下抗戰老兵，兄弟們的理解他說的關愛一下的意思，就是染一水就拔腿，我記得他自己開始也是說搞搞就抽身。他這個人坐行起立，執行力強，說干就干，結果一頭栽進去N年，嚴重地耽誤了自己的發展，自己差點餓死不說，也累及他的拍檔助手，好基友賴海跟著沒錢娶老婆。

▲標哥初訪老兵，一旦經他問詢後確認身份，立即現場採訪。

他對抗戰老兵做的事情，我素來敬而遠之，了解不多。從軍史角度上說，我只知道他規範了抗戰老兵的認定標準，強迫各地誌願者釐清老兵抗戰經歷，比如老兵切實準確的番號、部別與軍階。他的強迫症令他得罪了一大批志願者，他還是頑固地堅持。他說這是每一個老兵的歷史位置，不可以含糊。得罪就得罪，管他媽的。他曾以一人挑一省，與一個省的志願者在微博上打得煙塵四起，其強悍的戰鬥力與囂張的性格，由此亦可見一斑。

前年隨著新發現老兵日益減少，需要用到他專業知識核實老兵身份的機會也隨之減少。他對參加老兵生日，探病，送殯，搞衛生，日常陪伴之類婆婆媽媽之類的事沒興趣，這類事情留給其他志願者去搞，他自己該回歸歷史了。

標哥能力不是吹的，抽身從去年初經營自媒體。一不小心就在企鵝號、今日頭條、網易號等平台上風生水起，逐獲年度作者排名，還要名列老二，收入也是立即脫貧奔小康，搞得他現在牛B哄哄的，使勁裝出軍史大V的屌樣。

他文章之所以受到歡迎，吸引了大批受眾，我認為主要因為以下幾點原因：其一，原創且專業。他的文章，沒有抄襲、拼湊、拷貝。全是吞吐熟讀資料之後用自己的語言表述出來，夾敘夾議，娓娓而道，如一個飽經滄桑的江湖大佬收山後，在和圈外人講黑道故事。你別以為他在胡說八道，一旦需要，他隨手就能拿出文獻證據。

其二，其語言風趣幽默。他的歷史文章，沒有黨八股、新華腔，沒有一本正經和義正辭嚴，而是幽默風趣，比《明朝那些事兒》和《南朝兇猛》的語言更加精彩，這種風格只有他才有，別人也模仿不來。

比如，他在《閑話南昌起義》一文中說譚平山等人團結賀元帥是：「起義軍南下途中，大家對他及他的部隊土匪作風很容忍，捧著哄著，跪地餵豬乸般遷就，生恐一個不對付，他帶走部隊上山重操舊業。起義隊伍已經跑了高佬蔡的第10師，CP再也損失不起力量。可是賀龍的部隊，還是可恥地一兵不存，全部潰散。

途經瑞金時，CP大開香堂，以譚平山與周逸群作介紹人，把賀踢入了社團，彷彿這樣他就進了CP的保險箱，儀式舉行的時候，這個慣匪神情有點緊張，儀式完成後，他鬆了口氣，說比起當年加入哥老會的儀式簡單多了。起義失敗後，賀流亡上海，CP中央非常關心他的成長，指派專人每天給他做思想教育輔導（你說洗腦我沒意見），他才慢慢轉變成思想上真正的CP，而不是形式上的CP。」

在這裡，他用廣東俗語把賀龍元帥比喻成「豬乸」和「慣匪」，把譚平山等人比喻成跪地喂母豬的農村老太太，加入CP儀式說成是「大開香堂」和「踢入CP」，CP黨組織是「保險箱」。這些搞笑的黑社會語言，令人忍俊不禁，會心莞爾。他對文字的嫻熟運用和強大的表達能力，令人驚訝。

他幽默地給歷史名人起了許多綽號，汪精衛是「汪美男」，蔣介石是「蔣阿拉」，蔡廷鍇是「奔雷虎」，余漢謀是「笑面虎」，李漢魂是「護生虎」。這些綽號起得十分貼切機智，也十分吸引讀者。

其三，其文章富有哲理和思想深度。如果一味說一些搞笑的語言，也無法吸引文史愛好者，因為文史愛好者都有自己的思想，都讀過一些書，膚淺的文章猶如白開水，無法滿足其求知慾。他的夾敘夾議的文章中，經常有充滿哲理的語句蹦現，有時候一語驚醒夢中人，給人醍醐灌頂的感覺，這不僅令人暗暗佩服其思想深度和豐富的社會閱歷。

比如，他說到葉劍英不好寫：「很多時候，在中國敘述近代史，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在雷場里散步，不醒目踩爆一顆，肯定被炸成十八塊。官方出的人物傳記，因為考慮了太多的忌諱，把一個原本生龍活虎的人物，寫得像個『三好學生』。我不知道寫這些官樣傳記除了浪費紙張筆墨之外，還有什麼用處？看都沒人看，寫個什麼勁？獲再多的獎，也是文化宣傳部門之間互相打飛機而已。」他辛辣地諷刺官樣文章獲獎，是部門之間互相「打飛機」！

其四，其歷史人物性格的刻畫，生動豐滿，個性鮮明。其筆下的歷史人物和官版傳記完全不一樣。比如，薛岳勇猛和剛愎，張發奎仗義和善良，莫雄權謀和好色，均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其五，他揭示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爆料很多。比如，他在《閑話南昌起義》一文中，爆料說：無論張發奎歸順與否，中共都準備殺死張發奎，奪取其部隊；朱老總在湘南暴動中，對老同事范石生是「砸場子」和「殺熟」。

說這些話都需要莫大的勇氣，一般人是不敢表述這些歷史事實的。也許他膽子大，也許他不怕麻煩，許多我們不敢說的內幕，他均敢用調侃的語氣表述出來。

其六，其亦正亦邪、亦莊亦諧的表述中，表達了他對歷史別具一格的理解與認知。如他寫老鄉李楚瀛中將，在《介哥選將，不帥滾蛋》中描繪：

……蔣先生提拔學生，遴選將官，受封建認識的影響，非要兩個條件，第一能打，第二能看。能打是拔擢的前提條件，不然名字也到不了他案前。第二個條件就有意思了，你如果長得相貌周正，儀錶堂堂，那提拔的機會就大大的增加。一般人疑問，這是提拔帶兵打仗的將軍，又不是挑女婿，長得帥有卵用。

說起來，是沒什麼用，但蔣先生本身是帥哥，生活簡單刻板，軍容嚴整，最見不得人沒條沒理，污糟邋遢。

抗戰時有粵系中將軍長在重慶候命敘職，數天沒動靜，某日卻突然傳命覲見，侍從室的人在旅店沒找到人，問茶房說可能是外出就餐了，最後在火鍋店找到他，一看時間差不多，拖著他上車就走。搞得這位老兄想換軍裝來不及，只好在飛車行進中自我心理建設，從忐忑不安轉而憤憤不平：丟那星！阿叔千里迢迢而來，在重慶等十幾日才傳見，你的時間是時間，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 他老兄越想越氣，廣東人「丟那媽」的蠻子脾氣上來了，心一橫，算了我就這樣去見蔣阿拉，他還能把我槍斃？於是他穿著濺滿星星點點辣椒油的長袍，頂著一身熏人的火鍋味出現在委員長辦公室里……下場可想而知，參議終身。

還有一個說法，就是蔣先生聽評書多，受影響太深。總是幻想自己的部屬學生，一個個都是白馬銀袍的英俊小將，兩軍對壘，這邊腦門上插著野雞翎，拎著爛銀槍的帥哥一打馬出陣，對頭那些嬌滴滴的番邦女將便瞪著大眼，意亂情迷起來，隨即芳心暗許。好，不用打了，連陣前收妻的死罪，也免。

這個邏輯倒是挨得上點邊，蔣先生的正統意識很強，在他民族情結中，有一道特效藥，就是「漢軍須英武，漢官重威儀。」你若是長得獐頭鼠目，滿臉橫肉或者是猥瑣鬼祟，別再浪費生命，自動滾蛋吧。

標哥的歷史文章，有文筆有故事，有宏大有細節，文風潑辣、大膽、幽默、睿智。這需要老練的文筆、豐富的閱歷和犀利的洞察力和分析力，所以他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最近標哥留了長發，我問他受什麼刺激了，搞到改換形象這麼大件事。他說老子現在是磚家學者的身份了，模樣也得跟上，要改牙歸正，重拾斯文。末了又笑著補充：其實是年前理髮店忙，剃頭要排隊，他不耐煩輪候，一看人多轉身就走，結果不小心頭髮就長了……但他光頭、褲衩、拖鞋的散漫形象我們看習慣了，又因為他文章幽默，喜歡自黑，一旦他裝出斯文正經的模樣，兄弟們就覺得他此番綠林裝翰林，肯定有後續段子，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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