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都跟我說，我也什麼都跟你說
親愛的X先生：
有一種淚叫做「老人淚」，它不是液體，也不是有型之物，甚至眼球上也不見它來依附，老人有兩層意思，一個就是通常說的人老了成為老人的老人，一個是過去經歷過、交往過、了解過的人，不拘朋友、情人還是熟人同事，你首先是我的朋友，熟悉到極點，關於你，我竟沒有什麼不知道的。里里外外，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都夠現在的人結兩三次婚了，這是很奇怪的，竟有兩個人肯花那麼多時間在一起，並不提及同居或結婚，你什麼都跟我說，我也什麼都跟你說，可能我跟你說，和你跟我說的程度差不多，都是事無不可對你言。
每次你打電話過來，那時候接一個電話很不容易，要先給你打BB機，你用的聯通台，好像是198，是個中文機，我需要留言：「請回電。」回電號碼每次都不一定一樣，學校的電話間有四個電話機，隔成四個小間，每一間都有一個小門兒，最裡邊橫著一條辦公桌，是收費的胖阿姨，阿姨坐在那裡，沒天沒夜地打毛衣，那些年她夠織出來一條從天安門鋪到這裡的羊毛地毯了。阿姨只管織毛衣，接聽電話不要錢，打電話一分鐘一毛錢，很多同學都覺得貴，大家都是讓外邊的人往這兒打，好像我們這裡是個監獄，如果打出去，都是匆匆忙忙地：「媽媽，不說了不說了，打過來。」
從來都是你打給我，我不需要計較錢，等到你打來了，我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做好了長時間說話的準備，後面的同學看到我進去了，也都有數，我是出了名的「滯留時間超常人士」，阿姨從來都冷眼對我，因為聽電話時間長，她收不到錢，毛衣織得也沒那麼順暢。
在這裡讀書的人，不是碩士就是博士，都是國之棟樑，但一旦涉及錢，都小氣得不得了。我開學那天在小賣部，跟身邊一個隨機出現的男生借了五十塊，當時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在校期間，喜歡我的人也算有一些，但總是有一個男博士，身量不高，容貌算得上清秀，總是在樓梯上下的時候，別有深意地看我，時間長了，我也習慣了，他高我一屆畢業，畢業那年，總算在樓梯攔下我來，問我：「你記得兩年前你在小賣部借過我五十塊嗎？」
我羞臊無邊，趕緊跑回宿舍拿了錢給他，然後他就畢業，可能現在是某個領域的權威，拿著我還給他的五十塊買房買車娶妻生子。那些年，總是有追求者對我青目相加，也有請我去小樹林散步的，也有送水果給我吃的，也有半夜塞情書到門縫裡的，我平白無故吃了很多水果，散了一些沒有下文的步，但誰也敵不過你的電話。
我站在電話亭里跟你說話，那樣能說出來兩個小時，或者三個小時，最長的一次說了五個小時，阿姨過來敲了八次門，每次都沖我舉了舉手裡的手錶，我裝作看懂了，扭頭接著說，並不知道我們說了些什麼，你甚至會在電話里念一段自己正在讀的書給我聽，實際上你就住在木樨地，只需要坐數站公交車，在東直門換乘地鐵二號線，再在復興門轉二號線，即可抵達，但我們寧可在電話里消磨那麼多時間，也不去坐車坐地鐵。
2018年2月20日
TAG:巫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