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8年，白塔寺里發生了哪一件大事？

最新 02-26

三世達賴喇嘛緣何到白塔寺？他給張居正在寺里寫何密信？曝珍史

俺答是朝廷封的順義王，今非昔比，不再是朝野憤恨的韃虜之王，何況他西行到西寧「蓋寺迎佛」，是奏准萬曆皇帝的。而且，他西行路上「亦以法繩諸部夷，令毋近城堡，毋踐苗禾，（8）」對沿途百姓秋毫未犯，一改九邊百姓對韃靼軍隊固有的搶掠壞影響，沿途軍民也提供給俺答食物，「以中其歡」。沿途州、府、縣派出的嚮導人員，「亦為王所孚信，並皆斤斤奉約束唯謹。」可見，俺答的軍隊也與州縣關係處理得當。

俺答甚至給明朝的邊督透露了塞北的防務情況，他給鄭洛寫信：「今我西行迎佛，將永邵卜、襖兒都司、哈喇慎各處頭目懼調來，煩三鎮陝西各差好通官來會，立個法度。我去後亦將好人留下，主張貢市。望傳行西邊甘肅開市，仍討通事一二名隨我西去。（9）」一片誠心可鑒。鄭洛也作出承諾決不許邊軍放人到長城外騷擾，同時警告俺答也不要放軍人過來。雙方還約定了各自防止對方邊人逃入的具體措施和處罰辦法。

「蓋寺迎佛」告一階段後，俺答就立即給朝廷奏報會晤索南嘉措的情況。

「蒙大明萬歲西海與我蓋小寺院，我去見佛，有西國闡化王，甘兒般王，撒旦哈纏頭回子王矮兒台下各國差人與我講和，留我那邊住。蒙眾老大人差人請我，我以依大活佛往裡唐寺去請一小佛到套，大佛與我約定後邊要求討大印、大升賞。西僧甚多，常吃茶，望將照甘州竹蓖荼每年准一二千題請。今請來的下佛帶僧甚多，外討人情馬一千，還蓋三座寺，討與匠人，……今先差頭目去老大人討先下，我與來的剌麻與大明萬歲進些西物，謝西邊撫賞恩，差四人進京求討升賞印信，勿阻。（10）」

俺答的舉動，可謂順情順理，甘肅邊將與文官實在沒有理由「挑刺」驅逐他離開西寧。他給皇帝的這封信里，也把打算留在西寧暫時不走的理由交代清楚了，也算人之常情，一是與「西國闡化王」等要「講和」，二是被「眾老大人」邀請走訪，三是打算跟索南嘉措去理塘寺請喇嘛到塞北。萬曆皇帝也沒有要他立即返回的意思。

阻止互市、刁難軍需等暗招都使上了，其意就是逼俺答速離甘肅鎮。但俺答卻逆來順受，不肯動身。

達雲的西石峽防區壓力最大，萬曆六年（1578）九月，鏵尖墩「小市」一關閉，侯東來就急催達雲歸鎮海。具有草原血性的韃靼軍隊，向來好動不好靜，仰華寺會晤結束後，各部韃靼軍輪流到仰華寺拜佛，趁機縱馬西石峽一帶的關榨，打獵遊玩，騷擾番族，甚至經常有韃靼游騎成伙結隊到西石峽暗門，向達雲的部眾討要酒肉、蔬菜，守峽官軍應付不及，稍見怠慢，便被辱罵。達雲趕到西石峽暗門，登關樓，查看形勢後，親赴俺答大營面稟，斥責韃靼諸部擾民，俺答表示嚴格約束韃靼諸部，但對達雲委婉提出的返歸漠北一事裝聾作啞。

俺答不願東返，長城外的韃靼大小首領又以到西海「拜佛」為由，成群結夥進入長城，沿俺答西行之路絡繹不絕來到西寧。《萬曆武功錄》卷十三對群虜西來拜佛作了小結：「是在虜酋視甘鎮為故道，可以經行，在邊將亦視行為舊規，難以拒阻，年復一年，夷漢雜處……」諸虜把甘肅作為通道來去自若，這是明朝上下不願看到的現實。為此，甘肅巡撫侯東萊感到如鯁在喉。他的塘報雪片般飛往內閣，請求朝廷設法驅逐俺答離境，內閣班首張居正認為時機不成熟，給他去信說：

「自今勸令回巢之言，亦不必太急，彼既表敗勢不得歸，然亦必歸。今在西海，不免為貴鎮擾。（11）」

張居正對侯東萊的「勸令」要求，也是一時無處下手，只要求他不要對俺答催促「太急」。

這期間，達雲在與索南嘉措的弟子云丹喇嘛的交往中，捕捉到一個重要情報。索南嘉措迫切希望能把格魯派佛教傳播到中原去，有到京師去向萬曆貢請的意向。他緊急向侯東萊密報，建議朝廷能抓住時機，爭取索南嘉措為我所用。認為這是一個勸返俺答的時機，「解鈴還須繫鈴人」，俺答為索南嘉措而來，還須他為索南嘉措而歸。

侯東萊見報，約他流星馬密回甘州，仔細策劃。

時已立冬，達雲穿越扁都口路上，又聽到許多不利甘肅鎮的消息。「虜時出入肅州、涼、庄、鎮、永間，當時拒阻，即以掘牆恫喝。（12）」韃靼長城之外諸酋，結隊西來拜佛，一遇明朝軍隊阻攔，就威脅要拆牆挖洞而入。為迎接西來韃靼，切盡黃台吉等「擁兵七千餘騎，從八盤嶺透黃羊川行走」。另外，「虜酋阿赤兔等帶領精兵，亦由此迎番」。朝廷御史多人，向皇帝呼籲：「庄浪、涼、永之間，殺戮殘毀，勢必不免。（13）」萬曆皇帝也感到形勢越來越對明朝不利。

韃靼諸部對宗教狂熱的追逐，這是張居正等主張「羈縻」要員始料不及的。而此時的俺答呢？已成了一個十足的佛教徒。《涌幢小品》記載：「使者奉所賜經像，蹈以進。既入，施設。虜王投體膜拜，九頓首，艮久乃起。起受詔畢，復九拜，甚恭」。

侯東萊晝夜操勞，加之甘肅鎮形勢嚴峻，未免急火攻心，病在榻上。半夜時分，侯東萊張燈急見達雲，道明爭取索南嘉措為我所用，他早已有此謀算，已奏准朝廷多日。關鍵是達雲爭取到索南嘉措周圍親信的支持，提出以索南嘉措制伏俺達的謀略，甚為重要，甚感欣慰。

但侯東萊擔心索南嘉措未必會勸俺答東歸。達雲附耳說：「君聞幻化寺故事否？」

幻化寺，即元代涼州東白塔寺，系蒙古窩闊台大汗時期，西涼王闊端為西藏佛教薩迦派領袖薩迦班智達所建。闊端與薩班在這裡會談，發出《告蕃人書》，自此西藏結束五百多年的離亂，納入蒙古帝國的版圖，與中華各民族融為一體。薩班到涼州時，帶去了他的侄子八思巴和恰那多吉。後來，八思巴繼承薩班衣缽，成為幻化寺大法王，並在六盤山與忽必烈會晤，成為忽必烈的重要謀臣和國師。幻化寺是八思巴在漢地的佛廷，藏傳佛教在此出發，走向蒙古高原。

達雲分析說，既然索南嘉措為俺答證悟，說自己與俺答的前世就是八思巴與忽必烈，那麼，他二人應該去幻化寺這個神聖的應緣地和漢地佛廷去朝拜。而且，索南嘉措渴望能沿著八思巴當年的路線，傳播新生的格魯派佛教教義。如果邀請索南嘉措到幻化寺朝拜，不但遂了索南嘉措的願望，俺答也會支持。這樣，不怕索南嘉措不去甘州城。

侯東萊聞計，喜上心頭，從榻上一躍而起，連連叫妙。

十月，達雲在侯東來諄諄囑託下，風雪兼程趕往仰華寺。在達雲的積極努力下，雲丹喇嘛向俺答和索南嘉措反覆陳述前往幻化寺朝拜的重要性，敦促索南嘉措應該到轄地八思巴的漢地佛廷幻化寺去弘法。《阿勒坦汗傳》上講述，俺答在接受索南嘉措灌頂後，忽然陷入睡夢狀態，經歷了忽必烈與八思巴的前世輪迴，醒後對這個因緣深信不疑。他也贊同索南嘉措擇機去幻化寺祈禱。

時機已熟，達雲密報侯東萊，侯遂寫信一封，邀請索南嘉措到甘州會晤，同去幻化寺朝拜八思巴遺迹。到議事時，俺答招達雲詢問幻化寺情況，達雲說：「小將老宅子離幻化寺甚近，每逢年節，寺中大國師聖跡屢屢放光顯靈。稟王爺，佛爺真應去那裡一趟，一則必有聖跡應驗，二則也好讓甘肅軍民一路目睹八思巴大國師轉世風華啊，三則好使那不開化之輩，知道忽必烈汗目前近在眼前駐蹕。」俺答追問：「大國師顯靈，你可親見？」達雲答：「鄉親屢屢提起，必是親見了的。」俺答又問：「大可汗可有聖跡？」達雲說：「寺中壁畫，多繪有大可汗與大國師故事。即今壁畫猶新，前朝故事還在涼州傳揚。」一席話，說得俺答眉開眼笑，連連催促索南嘉措：「既然這樣，佛爺，速去速去。」

萬曆六年（1578）十一月，索南嘉措一行在雲丹喇嘛、達雲等僧俗、軍隊護送下，冒著大雪，穿越扁都口，來到了甘肅巡撫衙門駐地甘州城。

《三世傳記》中記載，「索南嘉措接受了一位管轄的十三萬戶之地的高級官員甘州都堂的邀請，在手持各種樂器和武器的儀仗隊伍的歡迎下前去甘州。」「高級官員」指的就是甘肅巡撫候東萊。「一路上，各民族的頭人們為他表演騎術等，並供奉飲食，難以盡述。此後，達賴喇嘛蒞臨薩迦班智達所創建的幻化寺和馬蹄寺」。「表演騎術」者，其實就是達雲所率的護衛軍士。

「從離甘州城約十里路之處開始，在七里長的路程中，一支約有十三萬人的軍隊奉皇帝之命前來迎接。行至城闕之前，路旁旌旗招展，劍戟林立，前來歡迎的隊伍猶如天兵下界，絡繹於途。索南嘉措抵達州府時，該大臣的僕役們看見達賴喇嘛騎的是獅子，香煙繚繞的上空出現了掃除黑暗的日月，天空中清楚地現出了漢文的『天子』二字。都堂清楚地記起三生之事，達賴喇嘛向他傳授了《精要三義》甚深教法，向聚會眾人宣講了《觀世音菩薩修習法》，由各族譯師分別譯成漢語、蒙古語和裕固語。都堂開釋了他治下的在押囚犯，使之安居樂業。有近百人出家為僧。都堂親自拈香，念誦真言，香塵中出現了『此師作佛陀功業』的漢文字。（14）」

《蒙古佛教史》中的這段傳奇描述，展現了索南嘉措一行到甘州沿途受到的優待。這裡面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侯東萊的家庭隱情。原來，這年秋季，侯東萊因患病在身，他在京城國子監讀書的獨子侯世恩接信趕來探望，回去時，侯東萊給兒子的路資只有十兩銀子。他一生為官清廉，身無餘資，也不想嬌慣後代，所以很讓兒子丟臉。侯世恩返回京城時，沿路的驛站聞聽他是甘肅疆吏的公子，都殷勤接待，管以酒肉，提供給騎乘。一路行到京城，不但沒受路資睏乏的罪，還私受了綏延、大同、宣化等侯東萊同僚好友的饋贈。消息傳到京城，御史們藉此彈劾侯東萊，張居正以「管子不嚴」上奏萬曆皇帝，建議剝奪侯世恩的恩蔭，開除國子監，罰侯東萊俸祿半年。

此事對侯東萊打擊很大，病情增添了。索南嘉措對侯東萊這一突發變故深為同情，用五明之術，讓他「記起三生之事」，加以寬慰，還向他「傳授了《精要三義》甚深教法」。

索南嘉措赴馬蹄寺朝佛後，趕在月底到達涼州城。臘月初一日，赴幻化寺。索南嘉措在幻化寺繞塔禮拜，追思八思巴事迹，並為信眾廣作佛事。秘典《噶當書》中說：索南嘉措來到幻化寺，「認識了佛子羅追培以其智慧之利劍降伏妖龍之地」，「大家都曾看見，在那個大潭中央颳起一陣大風，一位身披青色法衣的神仙從中走來，向佛子羅追培獻了一滿碗黃金，他是一位自主壽命的持明者。（15）」

索南嘉措在幻化寺期間，在侯東萊、雲丹喇嘛的勸說下，答應了侯東萊勸說俺答東返的請求。他給張居正寫信：

「釋迦摩尼比丘鎖南堅措賢吉祥，合掌頂禮朝廷欽封於大國事閣下張：知道你的名，顯如日月，天下皆知有你，身體甚好？我保佑皇上，晝夜念經。有甘州二堂地方上，我到城中，為地方事，先於朝廷進本。馬匹物件到了，我和闡化王執事（之）賞賜，乞照以前好例與我。我與皇上和大臣晝夜念經，祝讚天下太平，是我的好心。壓書禮物：四臂觀音一尊、氆氌二段，金剛結子一方。有閣下吩咐順義王早早回家，我就吩咐他回去。

虎年十二月初頭寫。（16）」

可見，索南嘉措寫信時，已經有了能讓俺答東返的把握。張居正接信後，不敢私自收禮，趕忙把信拿給萬曆皇帝。萬曆大喜，派遣欽差，晝夜趕赴甘州慰勞，將賞賜、文書等一同帶上。準備的御賜之物計有：頒給索南嘉措「護國弘教禪師」的封誥印信及官帽、官服和詔書，賜綠黃金邊袈裟一套、大紅金邊袈裟一套、花金邊袈裟一套和金、銀、綢緞等禮品。明黃聖旨主要內容是：「爾喇嘛使朕所統御之蒙古四十部落、甘州都堂臣僚等，心愿俱得滿足，善哉！朕今特召爾喇嘛漸次來朝廷晤見。（17）」

從此，索南嘉措與明朝關係漸密切起來。萬曆七年（1599）春，索南嘉措經庄浪回到西寧，在仰華寺與俺答多次商談，說服了俺答，俺答正式從西寧塞上撤軍，回到漠北去了。

俺答撤走，明朝甘肅鎮形勢陡然好轉，朝野歡喜。「甘肅巡撫侯東萊以三年考滿，升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如故。（18）」侯東萊在為甘肅邊臣的請功疏中，稱讚西寧衛西川防守達雲堪圖守榨乾練，嚴束諸夷，贊畫蓋寺，不辱朝命，事無巨細，皆得當。萬曆皇帝下旨褒獎，欽賜達雲精璆玉扳機一枚（19），並彩綉三匹，銀三十兩。自此，達雲「繇斯而賢聲漸懋，薦嘉甚多（20）」，「諸台以頗、牧視之。（21）」甘肅鎮大員們把達雲視作廉頗、李牧那樣的能臣邊將。